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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说《神奇的手机》刊发《少年作家·开心阅读》2016年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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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刊发《少年作家·开心阅读》20166

 

神奇的手机(小小说)

 

                           秋子红

 

“秋先生,您真的想试试吗?”马可博士将一只银灰色的手机递给我时,一脸认真地问。

“试!当然试!”我急不可耐地从马可博士手上接过手机。

现在,我算是倒霉透顶了!

大学毕业一年多了,可我的工作到现在还没影儿呢。不要对我的能力和人品有一丝一毫的怀疑,我拥有这座城市最著名的一所大学的文凭,我是那所校园里最刻苦、最优秀的学生。早在大三时,我就收到凯尔公司的聘用书,可是等到我大学毕业,由于受席卷全球的金融风暴的影响,凯尔公司破产了。不久,我被枫丹公司录用,可是,就在我去枫丹公司上班的前一天,一场大火让枫丹公司一夜间变成了一片废墟。后来,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一路披荆斩棘,终于通过了科隆公司的考试,可是,等待我的却是科隆公司大量裁员的消息……

我不知道,命运为什么要这样一次次捉弄我?!

一天傍晚,当我打开当天的报纸,一个诱人的消息扑入我的眼帘——

马可博士经过多年的刻苦研究,最近成功发明出一种手机——一种像先知一样可以告诉我们未来的神奇的手机。据报纸上说,这种手机不但能准确地告诉我们未来的工作和事业,就连我们未来的婚姻、家庭、健康状况、某时某刻的心情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虽然报纸发表评论说,马可博士的这项发明,很可能是21世纪最愚蠢透顶的一项发明——我们的未来,难道真的需要有人确切无疑地告诉我们吗?就像有人告诉了我们梨子的滋味,谁还会津津有味地去吃它?就像有人已告诉了我们一件事情的结果,还有谁会屏心静气、全力以赴地去做?

但是,我相信,这是一项伟大的发明!真的,像我这样一个前途一片黯淡的人,难道不渴望知道我的明天、我的未来吗?

一回到家,我就从衣兜里掏出了手机。说真的,它的模样跟我们平常使用的手机没啥区别。可是,我知道,它是一只神奇的手机,一只能准确地告诉我未来的手机!

我屏住呼吸,轻轻输入“2017年”。一阵沉默过后,我听见手机里飘出了一个让人怦然心动的美妙声音——

“现在是2017年,您被深蓝公司聘用,由于您的努力工作,2017年,您有三次加薪、两次升迁的机会……”

我颤抖着手,接着输入“2019年”。我又听到了一个让我心花怒放的幸福声音——

“您的才华赢得了深蓝公司董事长桑科先生的赏识,桑科先生答应了您向他的千金桑妮小姐的求婚。2019年,您和桑妮小姐的婚礼,将成为本城媒体关注的热点新闻……”

我幸福得心尖儿都在跳!

我再次输入了一串串数字。我知道,我的儿子降生了,我成为深蓝公司的经理,总经理,董事长,深蓝公司成功上市了,我成为这座城市里企业界的风云人物……

喝了一杯浓咖啡,我吹着口哨输入“2050年”。突然,一个令人沮丧的消息从手机里传了出来——

“由于您的决策失误,深蓝公司将面临破产,您在银行负债1000万……”

可能吗?我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汗珠,将信将疑地输入“2051年”。

接下来,我有些胆战心惊——

“您现在在人民医院急救室,您目前患有哮喘病、心脏病、肾功能衰竭等各种疾病,您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我感觉眼前一阵阵发黑,一抬手,将这个讨厌的玩意儿狠劲向地板上摔了过去。

手机在地板上跳了几下,紧接着,我听见手机里飘出一个严肃、庄严的声音——

“现在是公元2109年,您的生命在世界上已消失。相对于无穷无尽的时间,相对于人类浩瀚的历史,每个人的生命只是大海里的一滴水、河流里的一朵浪花。不要急于想知道您的未来,我们每个人唯一拥有的只有今天,只有现在。拥有今天,才会拥有明天;珍惜您的今天,其实就是珍惜您的未来!”

 

 


 

[转载]《秦都》2016年3期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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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地址:《秦都》2016年3期目录作者:秦都



《秦都》2016年3期目录

 

卷首

卡夫卡   02   谈写作

 

本土

高  远   06   高远短篇小说二篇                          

高  远   19   “从某种意义上说,写作是探索、探险……”(创作谈)

 

纪念·缅怀陈忠实先生诗文专辑

杨焕亭   22   一句话  一辈子

董信义   23   追忆陈忠实先生

杨波海   25   崇敬与怀念

吴树民   28   忠实,忠厚实诚的长兄

韩晓英   30   我该如何表达我的悲伤

李新刚   32   怀念陈忠实先生

吴海鹰   33   难忘的那次见面

王若林   34   白鹿远去  巨著长存

冯西海   35   我不相信春天关住了门窗

李  筱   36   悼念陈忠实先生

 

诗版图·陕西省青年文学协会会员诗选

苏微凉   38   春风斩(组诗)

左  右   39   献词(组诗)

蓝  雁   40   所见(组诗)

呦  春   41   生命的杯底(外二首)

张晓润   43   最好的人间(组诗)

陈  朴   44   尝试赞美我残缺的人生(组诗)

梁战龙   45   长安  长安(组诗)

路  男   46   我的身体里隐藏着一座宫殿(组诗)

王保强   47   慢城(三首)

王凤琴   48   时光蜡像(组诗)

高  权   49   我的肉身还不够沉重(外二首)

常红梅   50   花事(组诗)

伊  梅   51   失重的人间(组诗)

魏  娜   52   双人床(外二首)

郭忠凯   53   灯下(三首)

闫  瑾   54   在镜子上奔跑(外一首)  

孟江海   54   你的美不可代替   

桂  燕   55   暴雨    

池宗平   55   奶奶的煤油灯   

瀚  涛   56   福气(外一首)  

 

文手记

秋子红   58   秋子红随笔三题   

陈晓辉   61   那些关于灵魂的词牌

池新可   64   油菜花,人间芳菲 

曹文生   66   篱笆、女人和狗  

于  辉   68   故院风情 

沈学印   69   土炕情  

师  皓   71   巧遇燃灯寺

李昌锋   73   心随流水到高原 

张跃飞   74   新疆小毛驴 

郝随穗   75   二老王 

崔敬义   78   牡丹苑中春意闹  

赵翠侠   80   寻找珍珠泉

崔巧玉   81   等荷 

张  爽   82   去开封,感受一场游园惊梦 

侯佳欣   85   寒窗子 

 

观察

魏  锋   88  文学是骨子里渗透出来的一种爱好 

王玉婷   94   打开自己的心

 


 

小小说《杜兰的麦子》刊发《小小说选刊》2016年1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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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说选刊》201614

 

杜兰的麦子(小小说)

 秋子红

 

收割机到了地头,杜兰一下犯愁了。

杜兰家的地是前几年跟人换到一块的,公公、婆婆、两个孩子加上她和丈夫春生,拢共七亩多,满地的麦子,一片片黄澄澄,眼看都已透熟了。可是,丈夫春生到现在还没回来,杜兰明白,恁大一块地的麦子,就是将自个儿累死,也没法一个人用架子车拉回村里。再说,收割机上三个割麦师傅,五大三粗,都面生生的,自己一个女人家,到时算账,还不是自个儿吃亏?!

割麦师傅咬着烟,操着生硬的甘肃口音问,掌柜的,割,还是不割?

杜兰仰着脸说,割,咋能不割?!

话虽这样说,杜兰还是拧着脖子,目光不住朝四处睃。

野地里空空荡荡,别人家的麦子,大多割完了,露出满地白花花的麦茬子。杜兰张望了一会儿,终于看见远处一绺麦子后面,闪着个人影。细细一打量,是在镇街上开家电维修部的李勇。

李勇家的麦子早割完了,正举着木叉,在拢地里的麦秸秆呢。

杜兰往地上头跑了几步,朝着远处喊,李勇,李勇,快过来,给嫂子帮忙收麦子。

李勇远远应了一声,将木叉插在一堆麦秸秆上,然后走到地头,发动起了三轮车,突突突开了过来。

到了收割机前,李勇给收割机驾驶室和收割机旁两个割麦师傅一人递过一支烟,然后自己点上一支烟,问,一亩多少钱?

七十块。

李勇说,能不能少点?

割麦师傅说,不能再少了,再少就贴赔羊肉卖枣儿­­——亏本了。

李勇说,咋恁贵,我前天还是六十块钱割的。

听李勇这么一说,割麦师傅软着声说,那就六十五块吧,再不能少了。

李勇说,行。然后朝身边的杜兰说,割吧。

割麦机调过头,李勇朝驾驶室里的割麦师傅说,割好的麦子就不往蛇皮袋里装了,直接卸到我三轮车车厢里。

割麦师傅说声好,就将收割机开进了地里,哗哗哗割起了麦子。

李勇到底是个大男人,三轮车突突突跑了四五了来回,杜兰的麦子就收完了。

算账时,一个割麦师傅背着手,跨着步,从杜兰家的地上头走到地下头,然后又从地下头返回地上头,说,拢共七亩二分多,就收四百七十块钱吧。

李勇说,零头就算了,四百五吧。

割麦师傅说,行。

天擦黑,杜兰去叫李勇吃晚饭。走进李勇家院子,李勇跟媳妇儿秀秀已将饭碗端在手里。杜兰说,李勇,去嫂子屋里吃饭。李勇努努嘴,说,我不正吃嘛。杜兰说,李勇,多亏你帮嫂子忙了。李勇笑着说,小菜一碟的事,这算啥啊!秀秀也在一旁帮腔说,就是,这算啥事啊!

麦子收完后,杜兰拿着五十块钱,要给李勇。

看见杜兰手上的钱,李勇沉着脸说,嫂子你是打发叫花吗?三轮车拉一回二十块钱,最起码得一百块钱。见杜兰从身上掏钱,李勇换了个笑脸,说,啥钱不钱的,算了算了。

杜兰说,李勇你就收个油钱吧。

秀秀也在一边说,李勇,就收二十块钱吧。

李勇瞪了秀秀一眼,说,咱没见过二十块钱吗,不收!

秀秀红着脸,也说,算了算了,都在一条街上住着,啥钱不钱的。

一天,杜兰正在屋里看电视,像是一阵风忽然刮进电视机里,电视屏上的图像扭了扭,变成一条条床单布样的花道子,最终“啪”一声,图像没影了。杜兰知道,电视机坏了,可这么笨重的一个大家伙,自己怎么将它送到镇街上?杜兰给李勇打了个电话,李勇说,不用送了,等我晚上回来修理修理。

后来,据街上一些眼尖的女人说,李勇是天擦黑进杜兰家的,出来时,已是大半夜。

几天后,杜兰在屋里,听见李勇和秀秀吵架,低一声高一声的,满街道都能听清楚。杜兰出了门,见几个女人躲在门廊里,抻着脖子朝李勇家门口张望。

杜兰不解地问,为了啥啊?

一个女人回过头,上下打量了下杜兰,一张脸似笑非笑说,李勇和秀秀吵架,难道你杜兰还不知道缘由?!

杜兰愣了愣,后来头一低,脸烧得整个耳朵都红了。

年根上,春生从外面打工回来。进了家门,春生正想跟杜兰亲热亲热,忽听见爹在上房屋里喊自己。

进了上房爹娘住的屋里,春生说,爹和娘都好着吧?爹却板着脸说,春生你一年累死累活在城里挣钱,可家里有人给你把绿帽子挣下啦!

后来,娘在春生耳边一嘀咕,春生的脸先白着,白着白着又红了。到最后,春生嘴唇哆嗦着,脸全白了。

第二天一早,镇上人看见,春生跟李勇结结实实干了一仗。李勇家电维修部橱窗的玻璃让春生砸碎了,两个人扭绾在一起,虽说很快被人拉开了,但李勇的嘴角,还是挨了春生一拳。好多人满意地说,这个春生,还不愧是个裆里夹蛋的!

夜晚,春生腋窝里夹着一瓶酒一条烟走进李勇家的院子。看见李勇,春生搔搔头皮,说:李勇,咱哥俩是打穿开裆裤就一块长大的,你李勇是啥人,我春生心里还不清楚?可满街道的人都那么说,不打你一拳,你让哥以后在镇上怎么做人?!

 

 


 

2月14日夜晚的最后一枝玫瑰(小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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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4日夜晚的最后一枝玫瑰(小小说) 

秋子红 

处理完公司的事,当他急匆匆地驾车赶往附近的花店时,还是有些晚了——他看见,柜台上一只黑黝黝的阔口花瓶里,只剩下一枝孤零零的玫瑰——一枝火红火红的玫瑰。

每年214日的夜晚,他都要送一枝玫瑰给他喜欢的那个女人,一枝像夜色一样的黑玫瑰——她是属于他的一枝黑玫瑰,每次将自己恣意绽开,总在别人看不见的暗处。

他有些沮丧地朝柜台里正给花叶上喷水的老头说:“买一枝玫瑰吧。”

“噢,先生,对不起,卖完了,全都卖完了。”老头并没有停下他手中的活计。

“卖完了?!”他一脸的不相信。

“卖完了,全都卖完了。”老头转过身,松塌塌的眼皮下,一双小小的淡褐色的眼睛静静望着他说。

他不动声色地冷笑了一声,目光有些尖利地望望老头那双小小的淡褐色的眼睛,最终将它落在花瓶里那枝孤零零的玫瑰上。

“那枝也卖出去了。”老头声音有些不自然地说。

“卖谁了?”他像一下来了兴致。

“那……那枝玫瑰……留给我自己了。”

老头躲着他的目光,搓着手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地说。

“你自己?!”

他终于“嗤”地一声笑了,声音里充满嘲讽和挖苦。他知道,这是生意人的小伎俩。

“是留给我自己!”

老头这下抬起头,声音显得很坚定。

见他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老头从衣兜里掏出一支烟,用一只枯瘦的只属于他那个年龄的老人所有的布满老人斑的手颤抖着点着,然后望着远处花店外霓虹灯闪闪烁烁的夜幕说——

“十几年前,我像你一样也开公司住别墅,每逢214日,买花送给那些漂亮、妖冶的女人。”老头轻轻吐出一口烟,继续说:“后来……后来,终于出事了……我进去了。从前那些恭维、巴结你的人,一个个早跑得没踪没影了,那些女人,不要说来看你,就怕你粘着她。后来,我妻子来了,她留着泪对我说,让我好好呆着,争取早点出来……”

老头用手背擦了擦眼睛,说:“前天,我刚刚从监狱里出来。这间花店就是我妻子开的,天黑时,我让她早早回家了。今天……今天我想将这枝玫瑰送给她,送给我妻子……”

老头讲到这,嘴角颤抖着再也说不下去了。

灯光从高处倾泻下来,他看见,老头爬满皱纹的前额上,像落下了一片银白的雪……

他一下愣住了。

他第一次听说,2月14日的夜晚,世界上还有这样一个故事!

最终,他是捧着一大束鲜花出门的。当然不是那枝火红火红的玫瑰——是这束鲜花中那两朵洁白洁白的玉兰花吸引了他——他的妻子名字叫玉兰。从前,他总感觉那个名字是那样世俗那样土气,可今天,他第一次发现,这个名字原来是那样圣洁,那样美!

手捧着这样一束鲜花走在城市霓虹灯闪闪烁烁的夜色深处,现在,现在他只想倒车回家——

马上就回家!




 

[转载]《陕西小小说20年经典》目录公布,即将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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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陕西小小说20年经典》目录公布(有遗漏的赶紧联系QQ419872444)


  武松杀嫂/贾平凹7

  猎户/贾平凹8

  扶不起的弟弟/陈忠实9

  产仔的豹与庄户/京夫12

  野猪台/京夫13

  送别/方英文14

  与死亡并肩而站/冯积岐16

  女人今年二十三/冯积岐18

  回娘家/王芳闻21

  废墟下的忏悔/刘公22

  激灵的王三/刘公24

  西行记之生门/钟法权26

  西行记之绝地/钟法权28

  梁山泊英雄重排座次/贺绪林31

  哑母/贺绪林32

  女人花/张艳茜34

  女人徐娘/张艳茜35

  鸭趣/喊雷38

  雅盗/喊雷39

  扳着指头数到十/芦芙荭42

  在肚子里吃草的牛/芦芙荭43

  伊人寂寞/陈毓45

  好大雪/陈毓47

  谁先看见村庄/黄建国49

  最后一只红富士/黄建国51

  哭嫁/魏西风53

  平静的湖/魏西风55

  /陈敏57

  老师,你能抱我一下吗/陈敏59

  叫我一声“哎”/刘立勤61

  有福同享/刘立勤62

   /方晓蕾64

  什么都不在乎/方晓蕾65

  一颗扣子的入侵/南在南方67

  正面拥抱/南在南方68

  笔直的烟/秦巴子69

   /江东璞玉70

  强子和麦子的故事/江东璞玉73

  考试天才的梦/ 刘万里75

  流浪的心/刘万里77

  雪中追踪/余显斌79

   /余显斌81

  娘家/秋子红83

  大哥的麦地 /秋子红85

  你看你看南瓜的脸/张格娟87

  水莲的手/张格娟88

   愤怒/吴宏博90

  虎口拔牙/吴宏博92

  恐惧/荒城94

  危机 /荒城96

   椿/吴相阳98

   夜半钟声/吴相阳99

  好大一棵树/姚元忠101

  王五发迹/姚元忠102

  铁路的那头开满了鲜花/姚伟104

  爸爸的骚扰电话/姚伟105

  祸起西瓜/王斌107

  新生的玫瑰/王斌110

  局长的餐馆/郭福全112

  缘分/郭福全114

  班主任的耳目/曹矞115

  特殊作业/曹矞117

  空地/唐继虎119

  松树/唐继虎120

  /雷三行122

  我为谁学习/雷三行125

  婚姻借条/张震 126

  会吃钱的狗/张震128

  表演茶道的女子/李虎山130

  鹦鹉/李虎山131

  玉手镯/郝洪亮133

  感冒也是幸福的/郝洪亮134

  修鞋匠老胡/周知135

  老田同志/ 137

  美人蛊/明晓东139

  谁都知道我爱李小珊/明晓东141

  清风街的眼睛/屈伸143

  桃花灼灼/ 屈伸144

  一轮明月/胡涛146

  悬念/胡涛148

   绝编/张智150

  百元大钞/辛继成152

  废墟里的救赎/王世虎154

  像个父亲/王世虎156

  一个人的失踪/樊立怀159

  一脸微笑/樊立怀160

  交通指挥者/窦俊彦161

  地不骗咱/窦俊彦163

  爱的伤害/羊白164

  伤害羊白/167

  有一种望穿秋水,叫回家/秦悦169

  她的梦/秦悦172

  盼儿/范墩子174

  四大恶人/冯旭红175

   /王晓阳178

   /王晓阳179

  屁精老四叔/李冲179

  山籁/王斌181

  古城三笑/王斌183

  涨价风波/张亮186

  声息/张亮188

  借条/杨富安190

  特殊的推销员/杨富安193

  鸟的事,杏的事/白孝平194

  老四家的羊/白孝平196

  称呼/郭福全198

  领导要吃土鸡蛋/郭福全199

  过年/常红梅201

  招聘爸爸/祁军平202

  二奶   /祁军平203

  海是你的/王红霞204

  到底怎样称呼你/秦心207

  被逆转的任务/秦心209

  一盆洗脚水/李大唐210

  猫人/李大唐211

  轮椅上的猪老板/王前恩212

  女人/王前恩214

  手艺人/王维新215

  香江往事/王维新217

  偷来的父爱/文雪梅219

  你瘦了/文雪梅221

  早春/张静222

  二狗的秋夜/张静224

  心债/张永乐226

  老师好/张永乐228

  布施/高一宜229

  青铜唢呐/凯歌231

  蛇佛/凯歌233

  偷看“包公”/党长青235

  寻寻觅觅 /李东237

  幸福神器/李东239

  诗人和屠夫/李海霞241

  提拔/林子243

  红日熔金的秋天/单振国244

  抗日狗/单振国246

  看到情书妻落泪/白来勤248

  正常的聋哑孩子/汪冬蔚250

  诅咒与救赎/闫萍251

   Q新事/闫萍253

  夜醉周庄/杨广虎254

  倒车/杨广虎257

  警察与贼/廖强259

  宝地/廖强260

  两地分居/李昌锋262

  最后一个军礼/ 李昌锋263

  家长会/陈云峰265

  二狗送锦旗/陈云峰265

  雪莲花/常晓军266

  女友/王立刚269

  乡恋/王立刚270

  画美人/王雷琰273

  阳光少年/王雷琰274

  脖套/刘爱玲276

  旅馆/刘爱玲277

  /唐继虎278

  假种/唐继虎280

  分手/肖敏281

  这个冬天不太冷/肖敏283

  最初的梦想/范雨菲285

  中秋,飘起一场多年前的雨/ 魏娜女287

  一场风花雪月的事/魏娜女290

   一场虚惊/ 鸿292

  警察与贼 /廖强  293

  宝地/廖强295

  树林夜惊情郭忠凯296

   /郭忠凯298

  青春无悔/王念平300

  精神之爱/王念平302

  互相保密/王艾迎304

  琴声/刘丹影305

  不是钱的事/黄博307

  苹果花开/黄博308

 


 

[转载]刘照如:短篇小说不是语言的艺术,而是控制语言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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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照如:短篇小说不是语言的艺术,而是控制语言的艺术

2016-12-06 刘照如 小说月报

小说企图写生活,可是生活却“不可写”。生活纷繁复杂,有时像一团乱麻一样没有头绪,有时又像一摊稀泥一样无形无矩。小说家要在生活的底色上调制审美的理性框架,然后把对生活的理解收进来,才能构建一个新的天地。尤其对于短篇小说家来说,如何在有限的篇幅内让丰富的审美景象瞬间呈现,是不可回避的挑战。一切都来自于理性对于素材的统治,抛弃理性、过于看重和依赖经验和想象力是愚蠢的行为。在短篇小说创作中,想象力永远比学识重要,但比想象力更为重要的是理性。


因其结构产生的爆发力,是短篇小说最迷人的品质,同时也是对一个短篇小说家文学智慧的考量。即如绘画,我们在长卷中用剪刀剪下两平方尺,剪下的东西却不能称之为斗方。短篇小说的结构艺术好比我们儿时玩弄的积木或者万花筒,在无穷的可能中找寻我们发现生活的方式。或者,我们企图在短篇小说大师的作品中总结结构的规律,最后洞察到其实所谓结构是小说家基于自己的文学理想对于世界的理解。


短篇小说不是“语言的艺术”,而是“控制语言的艺术”。可以这么说,在体育中,比如说举重不是展示力量的艺术,是对“力量”的控制艺术;控制力量才能最合理地运用力量。在艺术中,舞蹈不是张扬肢体的艺术,是对“肢体”的控制艺术,控制出来的肢体艺术才有表现力。现代小说发展到今天,注定属于讲究“叙述”的艺术。“叙述的艺术”即作家对“叙述”的控制力,某些大师的作品,对“叙述”的控制力达到了极限可能。除了智慧和情怀,一个短篇小说家毕其一生需要修炼的便是“控制力”。


——刘照如




 

刘照如,1963年生,山东定陶人。主要从事短篇小说写作,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十月、《中国作家、《天涯、《山花》等刊,作品入选各种选刊选本,出版有小说集《目击者》《鲜花盛开的草帽》《蚂蚁的歌谣》《脸上的红月亮》《叶丽亚》等。现居济南,供职于《当代小说》杂志社。


您曾说,自己一生最大的愿望并不是写小说,而是做一个优秀演员,一个“好戏子”。刘照如:可惜这个理想没有实现。我十一岁那年被选进公社的“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在二十多个村子里游来游去地演戏。那时候的土戏台也就十几平方米,翻两个跟斗,就从戏台的一边到了另一边。“可是就在这么一块小地方,我却找到了很大的发挥余地,我喜欢这样充满了想象力的生活。两年多以后,我已经成为县剧团的试用演员。可是我父亲反对我演戏,1977年恢复高考的时候,我父亲拧着我的耳朵,把我从戏台上揪了下来。我结束了三年的舞台生涯,一边钻研功课准备考大学,一边开始设想一种大体上和“做一个好戏子”同样快活的生活,很快我就决定了,将来要做一个“写小说的人”。我觉得这两种工作的最大共同点,就是它们可以使我将来的生活拒绝平庸,永远充满创造力。我一直认为,写小说和当戏子是两种可以混为一谈的职业。这种职业适合我。


 

您一直认为小说不是“语言的艺术”,而是“控制语言的艺术”?刘照如:可以这么说,在体育中,比如说举重不是展示力量的艺术,是对“力量”的控制艺术,控制力量才能最合理地运用力量。在艺术中,舞蹈不是张扬肢体的艺术,是对“肢体”的控制艺术,控制出来的肢体艺术才有表现力。现代小说发展到今天,注定属于讲究“叙述”的艺术。“叙述的艺术”即作家对“叙述”的控制力,某些大师的作品,对“叙述”的控制力达到了极限可能。


很多作家都是因为写作改变了命运,您认为您那个年代和现在,写作对人的命运的改变体现在哪些方面?刘照如:写作的确改变了很多人的生命轨迹,尤其是从上个世纪80年代走过来的成功的写作者,写作曾使他们摆脱了生存的困境,变得“有钱”或者“有地位”,这对活在俗世中的作家也是很重要的。但我的情况并不是这样,年轻的时候,我曾得到几次令同龄人羡慕的能够变得“有钱”或者“有地位”的机会,但我放弃了。现在的生活是我自己选择的。我最为看重的是自己一生的愿景,永远和理想中的自己活在一起,从十五岁,到五十岁。


您现在的身份是杂志主编,当编辑同时写作的话,对创作有哪些影响?刘照如:我当了二十多年的小说编辑,由于工作比较繁忙,从写作时间上来说是有一些不利影响的。但正面的影响更大一些。比如说,你要成为一个行业的佼佼者,那必须得成为这个行业里的专家,当编辑有利于我成为这样的专家。


您选稿的标准是什么?通过读稿子,对于现在文学创作有什么看法?刘照如:我任职的杂志是《当代小说》,这本杂志的选稿标准基本遵循这么一个原则:在确保内容上没有不良倾向的前提下,挑选那些艺术质地纯正的作品。我这些年做编辑工作,阅读过的短篇小说少说也有几万篇,我自称这些阅读是“职务阅读”;同时,我作为业余写作者,抱着学习借鉴的目的,找来优秀的短篇小说阅读,我自称这些阅读是“训练阅读”。第一种阅读让我常常感到现在很多小说创作者缺乏“训练”,第二种阅读让我常常感到国内为数不少的、懂得自我训练的小说家写出的优秀作品,可以比肩古今中外的小说大师。


您读的书有哪些?在思想和写作上受到过哪些作家和著作的影响?心目中伟大的小说家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刘照如:个人阅读史上,几乎全部是西方的作品,比较偏爱法国、美国和意大利这三个国家的作家。西方的一些思想启蒙著作对我影响很大,比如叔本华和弗洛伊德的书,读的时候都产生过强烈的心灵震撼。我心目中的伟大小说家是博尔赫斯那样的人,他以独一无二的作品发掘了小说艺术门类的无穷可能性,重写了文学史,在他的时代不可被替代,在后来的时代成为很多小说家的艺术标尺。

据《山东商报》采访整理



 

一个人的传奇

——小说家刘照如印象记



文│范玮



 

 

 

在认识刘照如之前,我先读到了他的小说。可能连照如兄都不知道,他的小说,当年我并不喜欢,甚至有点儿反感,我像最初反感博尔赫斯一样反感刘照如。


读刘照如的小说,差不多是在读过博尔赫斯五年之后。透过那种玄妙神秘的气息,我还是辨认出了他们的一致。那时,我读不懂博尔赫斯,也读不懂刘照如,我屡屡想破门而入,但读上几页就心生厌倦,不得不扫兴而归。读刘照如还稍微好一些,《媒婆说媒》好懂,但《仿佛》《竹器》《前往砀山》之类的则彻底把我整晕,我不免有些怨气,刘照如就不能像写《媒婆说媒》一样写小说吗?当时我并不知道,那种隔阂,其实是一种距离造成的,那是我个人和世界文学的距离。


在一个失眠之夜,一个通向他们的通道豁然打开,我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带着不断涌起的颤栗把博尔赫斯三卷本的文集读完,顺着博尔赫斯这根藤,我返回“故乡网?小说沙龙”摸到了刘照如的小说——那真是一段奇异的阅读旅程——那些崎岖,那些迷宫,那些羁绊,都让我流连忘返。


惠特曼有一句诗,属于对作品的夫子自况:如果它们不是谜语和谜底的揭示,那它们便毫无意义。用这一句话来形容刘照如的小说甚为确切。表面上他把小说写得令人眼花缭乱,时而引经据典、煞有介事,时而躲躲闪闪、期期艾艾,实质上是刘照如以巨大的热情探寻“存在”之迷。当然,那种存在不是现实的存在,而是所有人能够成为的存在,共通着人类经验的存在,表面上他在书写历史和过往,其实是在用揭示的方式来喻示,或者说用寓言的方式来预言,甚至干脆说,他更多的是在写一种可能。


刘照如以其先锋性的小说暴露了他是一位有野心的英雄,可以说他很早就进入了世界级文学品质的书写,我看到了博尔赫斯等大师的影子,窥见了小说另外的途径。他们给了我滋养,合力完成了我文学思想上的装备改造,与其说是我打开了他们,不如说是他们打开了我。


中国人有知人论世的传统,从身边的朋友那里,我也知道了刘照如的自身之谜。


小时候,刘照如童子功很厉害,翻跟头能翻几里地,参加了宣传队,成为小台柱,县剧团要给他转正吃商品粮;大学毕业后当过老师,在团省委和司法厅工作过,和他对面办公的同事如今已是封疆大吏;刘照如被电视台邀请去当嘉宾,抢了主持人的风头,主持人“心有余悸”地说,刘照如不能老来;刘照如业余钻研心理学,竟然成为妙手回春的心理咨询师;刘照如舞跳得好,技惊四座;刘照如台球打得棒,几无对手……


“假如刘照如不写小说”这个命题是不存在的,因为他所做的一切,所有的体验和省察,都是为了小说而准备。在所涉猎的行当里能做到尽善尽美,源于他对于事物的探究。在后来的接触中,我觉得刘照如有一种本领:能够勘破事物的实质与玄机,从容自如地与外部世界周旋。写小说,关乎对生命世界的研究,把这个最要紧的学问做好了,小说就差不了。


刘照如的自身经历就是一部传奇,别的小说家把听来的故事传奇化、戏剧化,而刘照如把自身的传奇编码再编码,用卓越的技艺与智力,写出一篇篇光芒四射的小说,这让我相信,这是他自身的经历所形成的强大的力量以写作的方式源源不断地溢出。


而比起同时代的先锋作家,比如余华、格非、苏童、马原等人,刘照如显然是被低估甚至漠视了,他没有得到与他文学成就相匹配的认可。文学固然不需要加冕,但好作品被遮蔽对于写作者所造成的伤害毋庸置疑——那些竖起的壁垒,将好小说与它理想的读者一再隔开。


所有人的命运都有奇特之处,刘照如也不例外,在后来的岁月中,不约而至的车祸和疾病见证了刘照如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的奇迹,命运以其意外的造访让刘照如不可避免地陷入了写作的停顿期。刘照如是否对身处的世界充满怀疑我不得而知,可以肯定的是他对一直葆有热情的现实产生了动摇。由不信任到不合作,再到彻底蜕变,十年搁笔后,刘照如悄然自愈,用自身的生长对抗住了命运的考验。


我和刘照如生活中的熟识,恰恰在他第二阶段写作的开始。济南某传统鲁菜馆,刘照如笑眯眯地向我约稿,他说,你能不能一次给我两到三个短篇小说,我放到一个专门的栏目里用。在此之前,我一直没有给他主编的杂志投过稿,最大的原因是刘照如在那里当主编,只要一想到稿子要在他手里过三审,我就胆怯。约稿来得太突然,我竟然支支吾吾地拒绝了。直到两年之后,我才把一个较为满意的中篇发到了他的邮箱。刘照如在看到小说的两个小时之后,给我打来电话,他的第一句话是,谢谢你能够把这么好的小说给我们杂志。这句话的神奇之处在于,祛除了我积累多年的紧张的同时,打开了我们慷慨的友情——这符合我的主张,写作者要靠认同作品来交朋友。


在谈论刘照如第二阶段的小说之前,我还要说出对他第一阶段小说的一点儿微小的不满,那就是刘照如不如他的老师博尔赫斯厚道,刘照如过于炫耀他的技艺与智力,不免有恃才逞能甚至是自鸣得意的嫌疑。尽管在读他的那些小说的时候,你不禁为之叫好,但喝彩声愈高,对心灵撞击的力量愈在减弱。还有就是,刘照如写得过于冷静,纵然有设身处地的痛感,其“若有其事”的游离,还是暴露出超然物外的隔膜。这成为我对他第二阶段小说的一个隐隐的担忧。


刘照如第二阶段的小说,甫一出手,就让人一惊。刘照如十年之后重出江湖,看似他又和少年时的愿望重逢,其实他与文学从来没有失散过,他搁笔十年,更像是一场闭关修行。刘照如技艺犹在,非但没有荒芜,而是更加炉火纯青。他不再故意将不同文体、叙事、类型、主题模式的文本组合并置,而是写得浑然一体,俨然一颗树上结出了不同的果实。他用以实写虚替代亦真亦假的写作方式,取消了虚构与真实的壁垒,由两个世界组成一个世界变为一个世界生成两个世界。最为关键的是,写作的态度有了转变。由沉醉形式到进入文本核心,由探究人物命运,并给予边角的填补抚慰,到以“神性”关切人与事物,无论是卑微的小人物,乃至战争,“神性”的关照一直没有离场。那个隔岸观火的刘照如抽身而去,冷静从容、抽丝剥茧对人的困境的探究犹在,多了的是——精神上的悲悯、体谅和慰藉。总之,刘照如已经化技艺与无形,从游刃有余到化熟为生,从踏石留印到羚羊挂角,从谜语到神谕,从智力到智慧,所有人都看到,刘照如摆脱了博尔赫斯巨大的影子,刘照如只是刘照如。


随着交往加深,刘照如已经成为我亲近的兄长,然而,对他的敬畏,也同样与日加深,以至于我写不好这篇印象记,无论我如何努力写,都达不到他的全部。


刘照如曾经说过,不论我写什么,我写的一切都是我自己;不论我怎么写,我只是按照自己的方式写。前半句乃坦诚相告,如实供述;后半句看似谦卑,实则骄傲无比。但刘照如做到了,他本人是一个传奇,他在按照自己的方式书写自己。


生活中的刘照如永远是儒雅从容的样子,生活的不公乃至伤害,他都淡然处之。在他的心目中,小说最重,其他都算不了什么。对于刘照如来说,开始的时候,写小说大约是天赋异禀使然,而现在,写小说好像是生长在他身上的一种本能,他只能写小说,只能写出令自己骄傲的小说。


刘照如其人是纯粹的,是人之中的“人”;刘照如的小说是绝对的,是小说之中的小说。






中篇小说


 

把灯光调亮__张抗抗

(选自《上海文学》2016年第10期)

秋莲__陶 纯

(选自《解放军文艺》2016年第10期)

天蝎__南飞雁

(选自《人民文学》2016年第9期)

眼球__任珏方

(选自《福建文学》2016年第9期)


短篇小说


相亲相爱__宋 尾

(选自《青年作家》2016年第5期)

蔡屋围__吴 君

(选自《北京文学》2016年第10期)

尖叫__付秀莹

(选自《广西文学》2016年第7期)

月城春__刘鹏艳

(选自《红豆》2016年第9期)

音乐教育__沈诞琦

(选自《人民文学》2016年第9期)


开放叙事


落雁岛__曹军庆

(选自《十月》2016年第5期)

小说就是在用沙子做房子(创作谈)__曹军庆


预告


为你做一本新刊物

 


《小说月报》2016年第11期,2016年11月1日出刊,总第443期





 


中篇小说


麦子熟了__许春樵

(选自《人民文学》2016年第10期)

必须学会唱歌__姚鄂梅

(选自《芒种》2016年第11期)

珞珈路__黄蓓佳

(选自《中国作家》2016年第11期)

浮生__胡雪梅

(选自《长江文艺》2016年第11期)


短篇小说


像没发生太多的记忆__旧海棠

(选自《十月》2016年第5期)

大宴__鲁 敏

(选自《人民文学》2016年第10期)

杨红旗__刘照如

(选自《山东文学》2016年第10期)

我略知她一二__吕 魁

(选自《芙蓉》2016年第6期)


开放叙事


无据之夜__王威廉

(选自《天涯》2016年第6期)

是什么在揪人心扉(创作谈)__王威廉


封二专题


作家现在时:路 内


第十七届百花文学奖评奖启事

第十七届百花文学奖《小说月报》候选篇目

(含2016年总目录)

 


《小说月报》2016年第12期,2016年12月1日出刊,总第44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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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刘庆邦:小说创作的实与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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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庆邦:小说创作的实与虚

:1115日上午,被誉为中国当代短篇小说之王的著名作家刘庆邦在鲁迅文学院为鲁迅文学院第二十三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公安作家班)学员们深情讲述关于小说创作的一些技巧,就如何去把握文字中的实与虚相互变幻等问题进行了层层地剖析,深入地挖掘出小说创作的灵魂。

刘庆邦简介:现为北京作家协会副主席,一级作家,北京市政协委员。代表著作有《断层》、《远方诗意》、《走窑汉》、《梅妞放羊》、《遍地白花》等。

 我所说的虚,不是虚无,不是虚假,不是虚幻,虚是空灵、飘逸、诗意,是笼罩在小说世界里的精神性、灵魂性和神性。
   那么,我们怎样才能够把虚构的东西作实呢?很简单,就是写我们所熟悉的生活。
   我们选择什么样的题材,结构什么样的故事,包括使用什么样的语言,一经落笔,对生活的看法就隐含在作品里面了。

小说创作中的虚实问题

我为什么选择讲这个题目呢?我觉得这是我们中国作家目前所面临的一个共同的、带有根本性的、亟待解决的问题。或者说,你只要有志于小说创作,只要跨进小说创作的门槛,很可能一辈子都会为这个问题所困扰,一辈子都像解谜一样在解决这个问题。常听一些文学刊物的主编说起,他们不缺稿子,只是缺好稿子,往往为挑不出可以打头的稿子犯愁。挑不出好稿子的一个主要原因,是小说普遍写得太实了,想象能力不强,抽象能力缺乏,没有实现从实到虚的转化和升华。他们举例,昨天有人在酒桌上讲了一个段子,今天就有人把段子写到小说里去了。报纸上刚报道了一些新奇的事,这些事像长了兔子腿,很快就跑到小说里去了。更有甚者,某地发生了一桩案子,不少作者竟一哄而上,都以这桩案子为素材,改头换面,把案子写进了小说。这些现发现卖的同质化的小说,没有和现实拉开距离,甚至没有和新闻拉开距离,只不过是现实生活的翻版或照相,已失去了小说应有的意义和存在的价值。
  不想承认也不行,在初开始写小说时,我的小说写得也很实。在出第一本中短篇小说集时,没有请人为集子作序,是我自己为小说集《走窑汉》写了一个序,序言的题目就叫《老老实实地写》。我那时有些犯拧,也是自己跟自己较劲:你们不是说我写得太实吗,我就是要往实里写,就是要一条道走到黑。随着写作的年头不断增长,随着对写作的学习不断深入,加上对自己的写作不断提出质疑,我越来越认识到,写小说的确存在着一个如何处理实与虚的关系问题,写小说的过程,就是处理实与虚关系的过程。只有认识到虚写的重要,并牢固树立自觉的虚写意识,自己的创作才可能有所突破,并登上新的台阶。
  从我国的哲学传统来看,应该说老庄的哲学还比较崇尚务虚,有着一定务虚的性质。老子讲究无为,讲究道法自然,信言不美;庄子主张人生是一场逍遥游,他和惠子关于子非鱼子非我的一系列争论,都很有意思,表现出对务虚的乐趣。到了孔孟的哲学,其主要内容围绕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展开,就成了实用主义或功利主义哲学。这种哲学被推到独尊的位置,久而久之,必然影响到我们的创作。第二个原因是,自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我们所沿袭的主要是现实主义的创作路子,现实主义写作一直是文学创作的主流。其间虽然有一些类似现代、荒诞、魔幻、意识流的作品穿插进来,但总是没有形成气候。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相结合的创作手法,也被大张旗鼓地提倡了一阵子。我理解,这种结合就是实与虚的结合之一种,如果结合得好,有望生长出不错的作品。然而一旦进入创作实践,强大的现实老是压弱小的浪漫一头,浪漫怎么也浪漫不起来。第三个原因,是我们不尚争论。从某种意义上说,争论就是一种务虚的方式。有些事情通过争论,才能产生思想的碰撞,并激起思想的火花。魏晋时期的竹林七贤,比较热衷的一件事情就是争论。他们把争论叫做清谈。后来把清谈上升到清谈误国的高度,就不许再争论了。原因之四,是我们的文字不同于西方的文字。我们的文字是形象化的,是具象的,可以说每一个汉字都是一个结结实实的实体。我们的文字当然是优秀的文字,它是我们中华民族的文化基因,是中华文明的伟大载体。许多辉煌的典籍都是由汉字著成的。可是,我们的汉字在某种程度上也局限了我们的思维,使我们长于形象思维,而抽象思维的能力相对就弱一些。而西方的拼音字母是简单的,字母本身似乎就是一种抽象的东西。他们借助那些抽象的符号进行思维,时间长了,在不知不觉间就养成了抽象思维的习惯和能力。而抽象思维,体现的正是务虚的思维。
  认识到了我们务虚的弱势和局限,并不是说算了,我们放弃务虚吧,恰恰相反,这更能激发起我们务虚的热情,促使我们从务虚方面更加不懈努力。因为对小说创作而言,小说的本质就是虚构,就是务虚。或者说,写小说就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以实写虚,以虚写实;实中有虚,虚中有实;在实的基础上写虚,在虚的框架内写实。汪曾祺在评价林斤澜的小说时,说林斤澜的小说实则虚之,虚则实之;有话则短,无话则长,正是对小说创作之道的高度概括。前面提到,老子说过信言不美。按一般理解,是说花言巧语不可信,不好听的话才可信。若从文学创作的角度来理解,我觉得老子这句话大有深意,他的意思是说,凡是真实的东西都不美,只有虚的不真实的东西才是美的。英国的唯美主义作家王尔德的说法,印证了我对老子这句话的理解。王尔德说:叙述美而不真之事物,乃艺术之正务。我国的京剧大师梅兰芳有一句名言,叫不像不是戏,太像不是艺。大师一语所道破的,正是所有艺术创作实与虚的辩证关系。举例来说,一个演员在台上演悲戏,该悲不悲,该戚不戚,就入不了戏。如果在台上哭得泪流满面,一塌糊涂,那就大煞风景,不是艺术了。我们都知道,我们所推崇的一些事物,都是想象和虚构出来的,在现实社会中是不存在的。比如龙,我们见过蛇,见过其他身披鳞片的动物,可谁见过龙呢!龙却是我们中华民族的象征,我们都被说成是龙的传人。比如凤凰,我们见过喜鹊,见过孔雀,可谁见过凤凰长什么样儿呢?正是谁都没见过,人们才可以尽自己的想象,把它往美里塑造。
  进入小说的操作阶段,在实与虚的步骤上,写作过程分为三个层面:第一个层面是从实到虚;第二个层面是从虚到实;第三个层面是从实又到虚。我这么说可能有点儿绕口,但这的确是我从几十年的创作实践中总结出来的,它逐步升级,一层比一层高,一层比一层难。从实到虚,是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第二个层面,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到了第三个层面呢,山隔一层雾,水罩一片云。从实到虚,是从入世到出世;从虚到实,是从出世再入世;从实再到虚呢,就是超世了。
  说到这里,我必须赶紧强调一下,或者说必须给虚下一个定义。我所说的虚,不是虚无,不是虚假,不是虚幻,虚是空灵、飘逸、诗意,是笼罩在小说世界里的精神性、灵魂性和神性。
  实虚之间的创作
  我先讲第一个层面,从实到虚。实是什么?实是现实,是存在,是生活,也是一个人的阅历、经历和人生经验的积累。实对创作来说,是源,是本,一切文学创作都是从实出发,都是从实得来的。如果离开了实,创作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就无从谈起。换句话说,一切虚构都是从实处得来,没有实便没有虚。我打个比方,飞机起飞,先要在跑道上跑一段,并逐渐加速,才能起飞。这个跑道就是实的东西。鹰的翱翔也是同样的道理,它不会凭空起飞,起飞前需要有一个依托,双脚在山崖上或枯树上一蹬,翅膀才能展开。树和山崖就是起飞的基础。人的生命和做梦的关系,也是一组实与虚的关系。每个人做梦,都是对生命个体的一种虚构。梦的边界是无限的,可以做得千奇百怪,匪夷所思。但梦有一个前提,梦者必须有生命的存在,如果没生命了,就再也不会做梦了。树和树的影子,必须是先有树,再有树的影子。在不同时段,树的影子有时长,有时短;有时粗,有时细,变化很多。但它万变不离其树,树的存在才是树影赖以变化的根本。我这里反反复复说明实的重要,是想提醒从事写作的朋友们,还是要劳其筋骨,饿其皮肤,在生活积累上下够功夫。老子说过,实为所利,虚为所用。我们利用砖瓦、水泥、钢筋等建筑材料,建设了一座房子,房子里面的空间,是为我们所用的。而我们要想得到空间,得到虚的东西,建筑材料作为实的东西,还是第一性的。
  有了虚拟的线索,或虚构的框架,不等于我们已经拥有了小说。要把小说落实,创作就进入了第二个层面,从虚到实。如果说第一个层面是想象、构思和规划,第二个层面就是实战、实证和具体操作。与任何建设项目一样,我们有了蓝图还不够,还要把它变成写在大地上的宏图。往小了说,我们仅仅做成了一副鞋底的样子还不够,这个鞋底还是虚泡的,还是样子货,我们必须拿起针线,通过一针一线、千针万线,把鞋底纳得结结实实,鞋底上才能上鞋帮子。
  不是每个人都具备写实能力。有的人口才很好,能把故事讲得云里雾里,天花乱坠。你建议他把故事写下来,可一写就不行,不像那么回事。还有一些眼高手低的人,他看别人的小说,好像都不太看得上眼。那么有人就说,你来写一篇试试。他一写,十有八九抓瞎。这些道理都说明,写实是一件扎扎实实的事,来不得半点偷懒儿、虚假和耍花活儿。你尽可以想象,尽可以虚构,但是紧接着,你必须使用写实的逻辑,来证明你的虚构是合情合理的,是真实的,是能够自圆其说的。哪怕你虚构了一匹马的脖子上长了一个人头,这没关系,下一步你得用细节证明这匹人头马确实存在才行。否则,读者不认为你是荒诞,而是荒谬,是瞎编。
  那么,我们怎样才能够把虚构的东西作实呢?很简单,就是写我们所熟悉的生活。这话听起来有些老生常谈,但常谈不衰的话很可能含有真理的性质。有记者问我:你为什么老是写农村和煤矿的生活呢?我说:因为我对这两个领域的生活比较熟悉呀!我在农村长到十九岁,锄地耙地,挑水拾粪,割麦插秧,放磙扬场,啥样的农活儿我基本上都干过,写起来不会掉底子。我在煤矿干了九年,掘进工、采煤工、运输工,主要工种也都干过,说起煤矿上的事,谁想蒙我不太容易。熟悉什么,只能写什么。你让我写航天,写航海,打死我,我也写不来。
  我一再说过,写作是一种回忆状态,是激活和调动我们的记忆。人有三种基本能力,体力、智力、意志力。智力当中又分为三种基本能力,记忆力、理解力、想象力。作为一个写作者,记忆力是第一位的。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的写作就是为个人保存记忆,也是为我们的民族保存记忆。一个人如果失去记忆,这个人无疑就是一个傻子。一个民族失去记忆更可怕,有可能重蹈灾难的覆辙。关键是,我们记忆的仓库里要有东西,要有取之不尽的东西,写作时才能手到擒来。一个人如果没什么经历和阅历,记忆的仓库里空空如也,你能指望他写出什么像样的东西呢!
  我们所调动的记忆,不一定都是什么大事件、大场面、大动作,更多的是一些日常生活的常识。曹雪芹在《红楼梦》一开始写到一副对联,上联是:世事洞明皆学问,下联是:人情练达即文章。这副对联看似简单,实则大有深意,耐人咀嚼。什么是文章呢,人情练达即是文章。我理解,所谓人情练达,就是你必须懂得人生世故,熟知日常生活中的常识。说白了,你如果没下厨做过饭,就很难写出油盐酱醋的味道。你如果没谈过恋爱,就很难写出恋爱的真正滋味。你如果没结过婚呢,写婚姻生活也会捉襟见肘。当然了,一个人的生命有限,经历有限,我们不可能把人世间的生活都经历一番。但在这里我还是想忠告朋友们一句,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还是要抱着学习的态度对待写作。比如我曾写过一篇涉及养蚕的小说。我小时候看见过母亲和姐姐养蚕,但自己没养过,对养蚕的整个过程不是很熟悉。就向母亲请教,让老人家详细讲解养蚕的过程和细节。有母亲给我当老师,我写起养蚕心里就踏实多了。再比如曾写过一篇关于童养媳的小说。听说有一个当婆婆的对童养媳很苛刻,要求一个才八九岁的童养媳每天必须纺一个线穗子,纺不成就不许睡觉。白天,小女孩光着膀子在树下纺线。夜晚,小女孩在月亮地里纺线。我吃不准,一个小女孩一天能不能纺一个线穗子。我大姐虽说没当过童养媳,但她也是刚会摇纺车就开始纺线。我给大姐打电话,问一个人一天能不能纺一个线穗子?大姐说可以,在起早贪黑的情况下可以纺一个线穗子。噢,这样心里就有数了,就敢写了。
  要把虚构的东西写实,写得比真实的生活还要真,比真实的生活还要有感染力,这不仅要求我们写得细节真实,情感真实,符合常识,更重要的是,还要做到心灵真实。写每篇小说,我们都要找到自己,找到自己真实的内心,并通过抓住自己的心,建立和这个世界的联系,继而抓住整个世界。这一点,曹雪芹在《红楼梦》的好了歌里早就说得很明白。好了歌里涉及到金钱、权力、妻子、儿女等,也都是物质性的东西。好就是了,什么都没有,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那么,人到世上走一遭,真的什么都抓不到吗,一点儿东西都不能留下吗?我的看法,还是可以抓住一些东西的,这就是抓住自己的内心,再造一个心灵世界。我们之所以热爱写作,不放弃写作,其主要的动力就源于此。曹雪芹通过写《红楼梦》,抓住了自己的内心,也抓住了全世界所有人的心,遂使《红楼梦》成为不朽的世界名著。老子说过,死而不亡者寿。曹雪芹虽然死了,但他所创作的作品将永葆艺术青春,永远不会消亡。
  从实再回到虚的创作
  我所说的小说创作的三个层面,是步步登高的三个层面。但三个层面并不是孤立的,截然分开的,而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相紧密联系在一起,最后通过完成的小说,浑然形成一个完美的整体。
  从实再到虚,是一个比较高的层面,要达到这个层面是有一定难度的。有的作家点灯熬油,苦苦追求,都很难说达到了这个层面。在我的有限的阅读经历中,能让我记起的达到太虚境界的小说不是很多。如果推荐的话,外国作家的小说,我愿意推荐海明威的《老人与海》和契诃夫的《草原》。中国现代作家的小说,我愿意推荐鲁迅的《阿Q正传》和沈从文的《边城》。而我国当代作家的小说呢,史铁生的《务虚笔记》、刘恒的《虚证》、还有阎连科的《年月日》等、在虚写方面做得比较成功。特别是沈从文的《边城》,看了不知多少遍。每看一遍,都能激起新的想象,并得到灵魂放飞般的高级艺术享受。《边城》是经典性的诗意化小说,可以说整部小说都是用诗的语言写成的,堪称一部不分行的诗。朋友们可能注意到了,我所推荐的以上几篇小说,之所以达到了小说创作的高境界,是它们都具备了以下几个特点。第一,小说是道法自然的,与大自然的结合非常紧密,都从大自然中汲取和借喻了不少东西,从而使小说得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雨雪之润泽,实现了和谐的自然之美。第二,小说从大面积的生活中抽象,抽出一个新的、深刻的理念,然后再回到生活中去,集中诠释这个理念,完成了对生活的高度概括。第三,这些小说的情节都很简单,细节都很丰富。它们不是靠情节的复杂多变取胜,而是靠细节的韵味引人入胜。沈从文在自我评价《边城》时就曾经说过:用料少,占地少,经济而又不缺少空气和阳光。第四,这些小说都在刻画人物上下足了功夫,人物不但情感饱满,而且有人性深度。
  我们对小说的虚写有了理性的、清醒的认识,是不是说以后每写一篇小说都能达到虚写的效果呢?我的体会是,不一定。因为现实像地球的引力一样,有着强大的吸引力和纠缠力,现实像是一再拦在我们面前,让我们写它吧,写它吧,我们一不小心,就会被现实牵着鼻子走,并有可能掉进实写的泥潭。反正我并没有完全摆脱现实的诱惑和纠缠,加上抽象能力有限,不能超越现实,有些小说仍然写得比较实。
  那么,在我的著作《神木》这篇小说里,从实又到虚做得怎么样呢?这个层面体现在哪里呢?是否做到了从实又到虚的转化和升华呢?我可以负责任地说,在从实又到虚的转化和升华中,我还是做出了自觉的、积极的努力,给小说揉进了一些虚的东西,使虚的东西成为推动小说向前发展的动力,并最终主导了这篇小说。在这篇小说当中,虚的东西是什么呢?是理想,是我的理想,也是作为一个作家应有的理想主义。我一直认为,人类的发展,社会的进步,民族的复兴,包括个人的前途,都离不开理想的引导和推动。理想好比是黑暗中的灯火,黎明前的曙光,一直照耀着人类前行的足迹。作家作为人类精神和灵魂的工作者,工作的本质主要是劝善的,是改善人心的。他有时会揭露一些丑恶的东西,其出发点仍是善意的,是希望能够消除丑恶,弘扬善良。所以作家应始终高举理想主义的旗帜,在任何时候都不放弃自己的理想。
  实与虚的关系
  现实为实,理想为虚,这只是实与虚的关系之一种。实与虚的关系还有很多,我一共梳理出了十多种,比如:生活为实,思想为虚;物质为实,精神为虚;存在为实,情感为虚;人为实,神鬼为虚;肉体为实,灵魂为虚;客观为实,主观为虚;具象为实,抽象为虚;文字为实,语言的味道为虚;还有近为实,远为虚;白天为实,夜晚为虚;阳光为实,月光为虚;画满为实,留白为虚;山为实,云雾为虚;树为实,风为虚;醒着为实,做梦为虚;等等。总的来说,实的东西是有限的,差不多是雷同的。而虚的东西是无限的,且不断发生变幻。实的东西和虚的东西结合起来,实因虚的不同而不同。
  但其中还有一种实与虚的关系,我认为特别重要,愿意拎出来和不厌其烦的朋友讨论一下。在所有实与虚的关系中,有一种关系最难处理。因为处理起来难度最大,我几乎愿意把它放在所有实与虚关系的首位。这种关系就是生活和思想的关系。
  我们都知道,小说创作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抒发情感,情感之美是审美的核心。好的小说应当情感真挚,饱满,动人。我们同样都知道,小说创作的主要任务不是为了表达思想,按照社会分工,表达思想应该是哲学家的主打。可是,小说创作既要有觉,还要有悟;既要有情感的触发,还要有思想的指引,小说毕竟是理性结出的果实,离开思想还真的不行。思想是小说创作中的思路,有了这条思路,才能引导我们从此岸到彼岸,没有这条思路呢,我们有可能失去方向,无路可走。铁凝说过一个意思也很好,她说小说所表达的不是思想本身,而是思想的表情。一句思想的表情,就把生活与感情、生活与思想、实与虚结合起来了。是不是可以这样说,我们所拥有的生活只是写作的血肉,而对生活的识见才是写作的灵魂。换一个说法,我们靠生活画了一条龙,还要用思想为龙点睛。只画龙,不点睛,龙还不是一条活龙。只有既画了龙,又点了睛,龙才会活灵活现,乘风腾空。
  小说中的思想代表着我们的世界观,也就是对生活的看法。我们选择什么样的题材,结构什么样的故事,包括使用什么样的语言,一经落笔,对生活的看法就隐含在作品里面了。没有一件作品不隐含作者的观念、思考、判断、倾向和价值观。问题的关键在于,隐含在作品中的思想是什么样思想,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是新鲜的,还是陈旧的?是独特的,还是普泛的?是深刻的,还是肤浅的?好作品和一般化作品的分野在这里,好作家和平庸的作家也往往是在作品的思想性上见高低。鲁迅的作品之所以有力量,正是在于他的思想独特、深刻、犀利,处处闪耀着思想之光。
  我认识到了思想性对小说创作的重要,始终没有放弃对小说中思想性的追求。我把小说的思想也称为短篇小说的种子,在没有找到合适的种子之前,我们不必急于动笔,只管让它在脑子存放着就是了,反正它不会烂掉。我们对它认识再认识,总会有一天,种子会成熟起来,破壳而出,最终变成与众不同的小说。
















 

[转载]谢有顺:散文是在人间的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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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有顺:散文是在人间的写作

    一

  多年前,我应《美文》杂志之约,在该刊开设了一年谈散文的评论专栏,带有研究的意味。可是,在写作此专栏文章的过程中,我却常常感到无话可说,大约散文真不是可供研究和评说的文体。散文,多半都是自由散漫的文字,如泰戈尔所比喻的,散文像涨大的潮水,淹没了沼泽两岸,一片散漫;用汪曾祺的话说,散文则具有“大事化小”的功能。这些都表明,散文在许多时候是拒绝阐释的;面对散文,我们所需要的,也许更多的是重新做一个读者——一个有闲心的读者,一个不以阐释代替阅读乐趣的读者。相比于小说和诗歌,散文的技术特征更少,经营的迹象也并不突出,更需要用心才能体悟。

  散文在中国,先前虽为一切文体之源泉,但发展到今天,它在文体上的优势已经荡然无存。散文无类,散文也无界。这种没有边际的自由,一方面为散文的发展提供了极大的空间,另一方面也把散文推向了尴尬的境地——它似乎再也找不到自己的准确定位了。台湾的散文理论家郑明娳女士说,“现代散文经常处身于一种残留的文类”,“散文本身便永远缺乏自己独立的文类特色,而成为残余的文类。在地位上,现代散文反而成为一直居于包容各种体裁的次要文类。”(《现代散文类型论·序》)这点,我是深表赞同的。尽管“残留的文类”、“次要文类”之说,多少有点令人丧气,却也是不争的事实。因为就着文体本身的变化和革新而言,散文是这几十年来所有文类中最无所作为的。小说、诗歌和戏剧,这三十年来都发生了巨大的文体变化和艺术革新,惟独散文,总是生活在回望之中——现代散文的成就似乎成了散文界无法逾越的艺术高峰,散文一切的创造空间,在二十世纪似乎都被鲁迅、周作人、朱自清、林语堂、梁实秋等人所穷尽了。当代散文还能做什么?当代散文如何获得自己独立的文体意义?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很长一段时间来,散文所依赖的话语制度,似乎从来就没有变化过,也没有前进过。这对于小说或诗歌写作来说是不可思议的。你很难想象,一个现代作家,还能以巴尔扎克的方式写出杰出的小说,或者以莎士比亚的方式写出优秀的诗歌或戏剧来,但散文似乎不同,它的经典写法从无大的改变。所以,一直以来,小说、诗歌界的革命热潮风起云涌,惟独散文界一直岿然不动。以现当代文学的比较为例,经过这三十年的文学革命,当代小说界也许还没有产生像鲁迅、张爱玲、老舍或沈从文这样的大家,但就文体、结构、形式、视角等叙事艺术而言,却要比现代小说丰富得多,崭新得多;比起现代诗歌,当代诗歌的变化和成就则更是不可同日而语。当代散文呢,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远远落后于现代散文的成就。尽管多年来,散文界要求变革的声音也有不少,但收效甚微。难道散文就不曾面临从“写什么”到“怎么写”的困惑?或者知道有这个问题,却没人能够在根本上获得关于散文的新的艺术启示?——总之,散文面临着艺术上的停顿,是一个不容回避的辛酸现实。基于此,我以为,香港学者梁锡华先生在《多角镜下的散文》一文中所说的散文踏入二十一世纪中期以后“会衰退,甚至会消亡”,也并非危言耸听之论。据梁锡华考证,自二十世纪四十年代之后,西方散文已日呈衰落之势,“即使驰誉世界数百年的英国散文,也难逃此劫”。估计中国也不会例外。尽管梁锡华先生所认定的关于散文即将面临衰落的原因都极为牵强而外在(诸如人们“改投科技怀抱”、“语文运用的范围相应缩窄”,缺乏“有耐心的耳朵”等),但他对散文总体趋势的判断,还是颇有道理的,毕竟,直到今天,散文也未能向我们显露出可以在变化中前进的可能——艺术上的停顿,总是一种文体衰败的先声。

  也有人不同意这个观点,但他提不出更有希望的事实。散文的陈旧境遇,多年来并未有实质性的改变。惟一的变化,或许就是那些外在的散文繁荣,不经意地为一些人制造了散文日益兴盛的幻觉。都说,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后,中国文学界有了持续多年的散文热,这确实是一种客观现象,但这种散文热里,真正属于散文变革方面的成就到底有多少?照我看,更多的不过是时代造就的散文的虚假繁荣而已,留存下来的有价值的探索并不多。朱光潜先生很早前就说过,散文可分为三等,“最上乘的是自言自语,其次是向一个人说话,再其次是向许多人说话。”(《论小品文》)而张爱玲却说,散文是读者的邻居——这些,说的都是散文应面对个人,应把姿态放得很低,否则,散文可能就失去了它本该有的话语品质。而现在,一讲到散文的变革,就把题材越写越大,字数越写越长,比如,有些散文作者,只要一写历史题材,就端着一个架势,用史料把文章搞得密不透风,以为这就是文化关怀;还有些散文作者,花一两年时间写一篇文章,精雕细琢,恨不得字字珠玑,但在散文里寄寓了太多的东西,反而显得做作,读之令人失望。这些人的问题,就在于失了平常心,总在那里“写”散文,“用”散文。

  在专业写作越来越多的散文界,那些为变革而变革的做作的散文探索,看似热闹,其实早已远离了散文的本心。因此,所谓的散文热,并未对散文的发展贡献多少有价值的经验。

  于是,我对散文的阅读,开始转向那些非专业的、有平常心的文字。我认为,失却了自由和业余这一精神标志,散文就不再是心灵最亲密的盟友。散文最大的敌人就是虚伪和作态。没有了自然、真心、散漫和松弛的话语风度,散文的神髓便已不在。而一旦把散文变成一种专业写作,以我看来,就多半难逃这样的悲剧境地了。散文的无规范,用李素伯在《小品文研究》一书的话说,是比小说和诗歌更为“近人情”,更反对制作,它崇尚自然,向往兴之所至,本质上说,它是业余的文学。所以,我对那些专以写作散文为业的人,历来是很讶异的,我不认为他们的专业姿态能帮助他们写出真正的好散文来。

  当代的散文历史可以证实,我的上述判断并不是空穴来风。至少,现在进入我视野的最好的当代散文家,绝大多数都不是专业意义上的,反而是客串和业余的身份,使他们写出了令人难忘的散文篇章。比如,汪曾祺、王小波、贾平凹、史铁生、韩少功、张承志、余华、阿来、余秋雨、于坚等人,他们的文学身份更多的是小说家、诗人、理论家,而不是专业意义上的散文家。这些难道仅仅是出于偶然吗?也许,它不过进一步证实了我的设想:如何使散文更好地成为“业余的文学”,才是散文的正大一途。

  确实,许多的时候,最好的散文都是“业余”的,“无用”的,它仅仅是为了呈现作者的一片闲心而已。而一个散文家,如果没有一点闲心和闲笔,要写好散文,恐怕是很难的;许多人之所以闲不下来,我想,并不是艺术技巧的问题,实在是他还没具备写好散文的心境罢了。

  二

  梁实秋在《论散文》里说:“散文是没有一定的格式的,是最自由的,同时也是最不容易处置,因为一个人的人格思想,在散文里绝无隐饰的可能,提起笔便把作者的整个性格纤毫毕现地表现出来。”——散文理应是自由主义的文体。正是在自由的意义上,林语堂提倡“不说别人的话”,胡适张扬“在不疑处有疑”,周作人自称“叛徒与隐士”,而郁达夫则说,“五四运动的最大的成功,第一要算‘个人’的发现。”——“个人”的发现,堪称是自由的精神基座。只是,这种自由感,平常心,近人情,非专业,闲笔和闲心,显现一个人的性格……等散文写作当有的品质,在当下那些颇负盛名的散文家笔下,往往踪迹难寻;相反,在一些正统散文界难以归类的作家笔下,却能读到一些。尤其是进入新世纪之后,散文正从专业化的阴影下走出来,它越来越成为一种说话方式,一种个人观察世界、理解生命的视角。许多的文字,与其说是写出来的,还不如说是活出来的,活在当下,活在俗世生活中,活在一个有声音和色彩的世界里,让心灵有所感受,也让人在天地间有所行动,这或许是散文根本而永恒的话语使命。

  因此,散文所承担的,往往是对自我世界的塑造,它就不能像小说家那样,以虚构和想象为能事,相反,它需要向我们出示更多的真实和确信。也就是说,只有当我们在伦理上确认了一个散文家所说的和他的内心有着某种一致性,我们才能开始一种有信任感的阅读——这样的阅读,正是为了证实一个在俗世里活跃的心灵有着怎样的趣味、行动、困惑、理想和未来。就此而言,我非常重视散文的物质外壳,即重视一个散文家的感官和这个世界之间所建立起来的关系。一些浮泛、失败的散文,不仅在心灵上造假,更是在感觉上失真。要救治这种虚假写作,在我看来,首先是要重申感官(眼睛、鼻子、耳朵、舌头)在写作中的重要意义。

  正是从这个角度说,我对那些名重一时的文化散文、历史散文兴趣很小,因为这些散文里的慨叹看似阔大,实则空洞,相反,我在沈宏非的《饮食男女》(江苏文艺出版社,2004)、于坚的《相遇了几分钟》(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刘亮程的《驴车上的龟兹》(春风文艺出版社,2007)、雷平阳的《云南黄昏的秩序》(百花文艺出版社,2003)、谢宗玉的《遍地药香》(湖南文艺出版社,2006)、胡廷武的《九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4)、熊育群的《春天的十二条河流》(贵州人民出版社,2006年)、黑陶的《夜晚灼烫》(百花文艺出版社,2003)等作品中,却读到了许多新的散文经验——他们在世界面前,首先是一个看见者,一个感觉丰富的人。

  这就是我要强调的,在作品中,作家必须向我们呈现一个活跃的感官世界。好的散文,往往能使我们感受到,作家的眼睛是睁着的,鼻子是灵敏的,耳朵是竖起来的,舌头也是生动的,所以,我们能在他们的作品,看到花的开放,田野的颜色,听到鸟的鸣叫,人心的呢喃,甚至能够闻到气息,尝到味道。现在的小说为何单调,我想,很大的原因是作家对物质世界、感官世界越来越没有兴趣,他们忙于讲故事,却忽略了世界的另一种丰富性——没有了声音,色彩,气味的世界,不正是心灵世界日渐贫乏的象征么?其实,散文界的困境也是如此。

  现代社会正在使我们的感官变得变得麻木。尤其是在城市里,我们所看见、听见的,吃的、住的、玩的,几乎都千篇一律,那些精微的、地方性的、小视角的、生机勃勃的经验和记忆,正在被一种粗暴的消费文化所分割和抹平,没有人在乎你那点私人的感受,时代的喧嚣足以粉碎一切,甚至连你生活的时间和空间,这些最本质的东西,都可能是被时代的暴力作用过的,它早已不属于你个人:你到一个地方旅行,可能是置身于一种复制的人造景观的空间假象中;你接到很多短信,朋友们向你表示节日的问候,可这样的节日(时间的象征符号)和你的生活、历史、信仰毫无关系。我们正在成为失去记忆的一帮人,而在失去记忆之前,我们先失去的可能是感觉;正如我们的心麻木以前,我们的感官系统其实早已麻木了。我想起几年前的一次乡下之行,傍晚的时候,看到暮霭把万物一点点地吞噬,才猛然发现,自己有好多年没有看到真正原始的黄昏和凌晨了。城市的灯光工程消灭了黄昏的感觉,而夜生活的习惯又使我们一次又一次地与凌晨失之交臂,这就是我们的现代生活,一种没有黄昏和凌晨的生活,一种不需要动用感觉也能知道怎样生活的公共生活。

  难怪维特根斯坦说,要看见眼前的事物是多么难啊。确实,回想整个二十世纪以来的文学,由于过度崇尚想像和虚构,以致现在的作家,几乎都热衷于成为纸上的虚构者,而不再使用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写作,也忘记了自己身上还有鼻子和舌头。于是,作家的想像越来越怪异、荒诞,但作家的感官对世界的接触和感知却被全面窒息。写作者普遍戴着文化的面具,关心的多是宏阔、伟大、远方的事物,而身边那些具体、细小、卑微、密实的事物呢,不仅进入不了作家的视野,甚至没人再对它们感兴趣。一种远离事物、细节、常识、现场的写作,正在成为当下的主流,写作正在演变成为一种抛弃故乡、抛弃感官的话语运动。这种写作的特征是:向上。——仿佛文学写作只有和天空、崇高、形而上、“痛苦的高度”密切相联才是正途,而从大地和生活的基础地基出发的写作——也就是一种向下的写作——则很容易被视为文学的敌人。但我认为,向下的写作向度同样重要,因为故乡在下面,大地在下面,一张张生动或麻木的脸在下面,严格地说,心灵也在下面——它决非是高高在上的东西。文学只有和“在下面”的事物(大地和心灵)结盟,它才能获得真正的灵魂的高度——这也是文学重获生命力和尊严的有效途径。

  所谓向下的写作,其实就是一种重新解放感官的写作,或者说,是一种将感官残存的知觉放大的写作。感官、身体、记忆、在场感,作为写作的母体和源泉,在任何时候都是语言的质感、真实感和存在感的重要依据。文学的日渐贫乏和苍白,最为致命的原因,就是文学完全成了“纸上文学”,它和生活的现场、作家的记忆、逼真的细节丧失了血肉的、基本的联系。这个时候,重新解放作家的感官,使作家再次学会看,学会听,学会闻,学会嗅,学会感受,就有着异乎寻常的价值和意义——这些基本的写作才能,如今很可能将扮演着复活文学精神的重要使命。熟悉艺术史的人都记得,当古典现实主义绘画面临着因拘泥物质事象的真实而陷入困境的时候,印象派绘画以模糊和虚化事物的方式重新建构了一套关于世界真实的想像方式,从而复活了业已死寂的绘画精神;然而,当现代绘画越来越走向抽象、怪诞、不知所云,甚至落入了“自我放纵和不顾一切代价地标新立异”(这话是菲利浦·拉夫在二十世纪中叶对拙劣模仿卡夫卡而产生的假现代主义的批评)网罗的时候,或许,惟有求助于旧有的对事物的观察和摹写,才能复活真正的绘画精神。文学也是如此。今天,当丧失活力、抛弃感官的“纸上文学”一统天下的时候,我尤为看重作家借由眼睛、耳朵、鼻子、舌头这些感官以及记忆所发现的真实世界——当苍白的虚构遍地都是,惟有真实才能复活文学的心。否则,举目所见,都是空心的文学,虚假的文学,那将是何等的冷漠和荒凉。索尔仁尼琴有一句名言说:“一句真话能比整个世界的分量还重。”套用在现有的文学写作中,似乎可以说,一个真实的细节有时比整个虚构世界的分量还重。

  一个作家,如果拒绝站在虚构的一边,并相信内心的真实和具体的世界、事物密切相联的话,他或许就会进入一种眼睛式、耳朵式的写作,因为在我们这个敌视具体事物的时代,有时,惟有看和听,才能反抗遮蔽,澄明真实。我愿意特别提到台湾作家陈冠学的《大地的事》(东方出版中心,2006),作为日记体散文,《大地的事》是我近年来读到的最好的散文篇章之一,可惜的是,内地很多读者并不了解这个作家。陈冠学的文字,许多时候和田园、大地是融为一体的。比如,它写雨声,就贴着自然写,让人回味无穷:“雨声之美,无如冬雨。冬雨细,打在屋瓦上几乎听不出声音,汇为檐滴,滴在阶石上,时而一声,最饶韵味。”它写秋虫的鸣叫,有节奏,有境界:

  行到庭中,站立了一会儿,正要转身入内,忽听见土蜢的鸣声,像发条极松了一般的弱,可听出擦翅的每一片段单音。心里不由受到一震,全身也受到一震,好久没听到这亲密的声音了。正待要多听一会儿,鸣声竭了,就像发条全松了一般,前后计算起来,似乎还不足十秒钟。又站了一会儿,等待第二声,竟就没有了。这是老友最后的道别,真真是向我说一声珍重再见,不免一阵悲思袭上心头……

  我期待这一种感官话语的崛起,期待眼睛、耳朵和鼻子能在散文写作中重新复活。由此,我在沈宏非谈吃谈喝的文字中,读到了世俗生活的趣味;在刘亮程的朴实记述中,知道了很多新的乡村知识;在谢宗玉对草木的描绘中,重新理解了植物与人之间的情分;而胡廷武则直接把自己的书名定为《九听》,他听书,听鸟,听吆喝,听戏,听蝉,听歌,听风,听雨,听鼾声,名之为“九听”,其实解放的是全身的感官,又何止耳朵!胡廷武作为一个虔诚的谛听者,正因为尊重耳朵,才写下了这批见性情、重记忆、感念故乡和大地的文字。这些作家,没有沦陷在世界的喧嚣之中,而是守住了自己内心的一片沉静,接近大地,接近事物和声音,从而也接近了自己生命中那些隐秘的角落。他们的心灵在散文中不是抽象的,而是在具体的生活世界中生长出来的;他们不迷信观念对生活的解释,而是更愿意在细节和经验中重建人与大地、人与内心之间的那条精神韧带。好的散文,就应该是这种有根的写作。

  三

  在散文的写作中,除了感官要活跃之外,个人感受的深度也同样重要。比如,徐晓的《半生为人》(同心出版社,2005),就以感受的沉痛令我难忘。她的写作,具有谦逊、沧桑的美感,那些文字都像是命运的私语、人心的呢喃、灵魂的召唤,且深具理想主义的光泽。徐晓记忆中那些悲欣交集的断片人生,作为一种个人生活史的表达,说出的却是整整一代人的往事和随想。格致的《从容起舞》(时代文艺出版社,2006),是对个人生命毫不容情的解析,关于心灵、身体和欲望,里面的坦白和不安,在当下的散文中并不多见。王兆胜的《天地人心》(山东文艺出版社,2006),表达的是关于天、地、人的感悟,归结点是在“心”上。他所探求的,是心的现状和出路:人世的温暖,无不来自对人心的呵护;人世的丑陋,也无不都从心的暗处发出。周晓枫的《你的身体是个仙境》(二十一世纪出版社,2005),则把身体看作是心的容器,而在身体的迷宫里,她以一种尖锐的直觉,向我们讲述了体验生命及其痛苦经验的不同路径——个人精微的感受,也在这样的讲述中获得了一种精神的重量。

  如何从个人的感受出发,接通一个更为广大的人心世界,这是近年来散文写作的一个新趋势。散文在许多人那里,曾经是一种私语,但这种窄小的个人,已经走到了一个限度,现在是思考个人如何重返公共空间的时候了。所以,近年来我也特别留意那种在公共世界中有思考力的散文,以及那种能够呈现一种正面价值的写作。我一直觉得,现在的文学界恶毒的、心狠手辣的、黑暗的写作很多,但很少看到看到一种宽大、温暖并带着希望的写作,可见,作家的灵魂视野是不健全的。只看到生活的阴暗,只挖掘精神的阴私,而不能以公正的眼光对待人、对待历史,并试图在宽广的理解中出示自己的同情心,这无论如何都是残缺的写作。

  夏榆的《白天遇见黑暗》(花城出版社,2006)引起我的注意,就在于它是一种有所同情、也有所肯定的写作。它以一个记者特有的文学笔法,记述了自己对煤矿生活的观察,那种在黑暗和死亡的重压下而有的孤独和眼泪,可谓惊心动魄。而在一种痛楚的书写中,夏榆完成了对梦想、幸福和自由的肯定。读他的散文,我常常陷入深思,深思之后,是一种亲切的认同。他在《安详和澄静的好处》一文中说:

  重要的不是灾难,不是祸患,而是我们在灾难和祸患到来之前是否内心无撼。

  重要的也不是幸福,不是如意,而是我们在幸福和如意到来的时候能否洞察,能否聆听和安享。

  怀着感恩生活是对的。面对充满偶然性的世界,我们只有让自己坚定、勇敢,同时也明白和洞彻。可能明白永远只是相对的,洞彻也是相对的,因为和我们所知的有限比,未知是无限的,恒久的。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当我们生而为人的时候,人的意识、情感、愿望、欲求就是重要的。反之,如果有轮回,而我们轮回为花草鸟兽神怪的时候,那就是花草鸟兽与神怪的意识。生而为人的时候,我们就关切我们生而为人的意识、情感、愿望、欲求。不迷失在精神的陷境中与不迷失在物欲的沧海里同样重要。

  自然,怀着感恩心,敬仰未知,追寻真理,也是人的意识之一。

  这是我需要停下来,留安静和独处给自己的理由。

  夏榆的很多散文,都饱含着一个写作者对世界的基本感受:纤细、隐忍,同时充满着对美好世界的想象。他的文字,是完全不同于一些作家的书面感受的,他对世界的感悟,来自于他对对它的深入体察。他在《我目击了美感从一个村庄的消失》一文中,这样描述一个村庄的变迁:

  先是看见那些桃树被砍伐,我看见伐木工带着钢锯和斧头乘着卡车来,伐木工围着那些成熟和不成熟的桃树,把钢锯切在树身上拉动,用斧头砍伐,倒在地上的桃树被胡乱堆在一起,伐木工人对待桃树的方式在我看来是粗暴的,听见钢锯被拉动锯齿噬咬树木的声音,我确实感受到心脏的疼痛。那些砍伐声很长时间成为我的噩梦。那时候我如果外出就会不断看到在这个城市中出现的对树木的大肆砍伐,推土机使很多具有历史遗迹的建筑变成废墟。我以为城市的规划者和决策者是冷血的,看见在一夕之间,那些具有生命的桃树被砍杀,残断地肢干横陈在变得空阔的原野,那时候我满怀伤悼之情,我到那些荒废的园林,看望那些树的残断的枝干,悼念那些亡故的桃花和果实。

  这样的文字所传达出来的声音,对很多散文家来说,都是陌生的。像夏榆、徐晓这样的作家,并非散文界的熟客,但他们却有着一般散文家所没有对世界的专注和执着。他们的写作,最大的特点是不流于纸上的空谈。他们观察,他们感受,他们更是身体力行地试图去影响这个并不令人乐观的世界。

  我愿意为这种写作多说几句。在中国,的确存在一种散文作者,他们扮演着一个公共知识分子的角色,但同时又不乏一个作家的独特感受。他们没有像一般人那样,停留在纸上的夸夸其谈,更没有迷恋于空洞的文化感慨,而是脚踏实地承担起了一个人的基本良知,并以此表达他对生活和世界的挚爱。夏榆说,“我试图为自己的生活命名,试图说出我的生活的存在。那是我写作行为的开始。”(《悲伤的耳朵》),“在嬉皮及谐谑成为风尚的时候,书写真实的痛感和爱就成为异端。我快乐我能成为这个异端,背向你们而行。”(《接纳与拒绝》),陈冠学说,“天地间的精华,原是待心灵的细致感应来领略的。”(《大地的事》)祝勇说,“散文首先是门艺术,记录着心灵的奇迹,与正义、睿智、机敏、沉着同时存在。”(《散文:无法回避的革命》)而黑陶更是直言,“(相当一部分)写作者的脸,是虚假、苍白的一张纸脸。我必须警惕。”(《《夜晚灼烫》》)所以,他希望自己顺从于自己的想像力,写出自由、尊严而饱满的散文。——说句实话,这样一些表白,一度改变了我对文人、作家的固有看法。多年来,中国当代的作家,多数长于空谈、拒绝心灵的实践,他们习惯于固守书斋,安于现状,以致介入现实的能力日益萎缩,内心也日益贫乏和苍白。到现在,作家越来越成了一个平庸者的群体,在许多关键时刻,作家的声音往往都是缺席的。用韩少功在《我们傻故我们在》一文中的话说:“民众关心的,他们不关心。民众高兴的,他们不高兴的。民众都看明白了的,他们还看不明白,总是别扭着。……以至现在,最平庸的人没法在公司里干,但可以在作家协会里混。最愚蠢的话不是出自文盲的口,但可能出自作家之口。”因此,这不仅说出的是作家的身份危机,也是说出了整个文学界在感觉力、思考力和行动力上的严重匮乏。

  为什么今天散文在数量上繁盛了,品质却依旧低迷?我想就是在这样一些最简单的问题上疏忽和漠视了。比如,前些年散文界一度盛行“文化大散文”,以为有了文化,散文就会前进,事实上是造就了一批新的八股文,散文也由此进入了一个新的公共写作的时代:无论从经验的类型,还是话语的方式上,都有点千人一面,无非就是历史考据和人文山水。这场最初发端于余秋雨的散文革命,一旦被诸多平庸者所模仿,顿时变成了一场盛大的文化撒娇和集体出游——淳朴的有感而发,这原本属于散文独有的话语方式,反而不太受人重视了。

  从感官到感受,从感受到心灵实践,这是一个成熟作家必须经历的内心历程。散文说到底还是在人间的写作,它的困局并非通过一场文化补课就可以解决的。如何让灵魂接通感官的血脉,让思想介入生活,让作家作为精神健旺的个人重新站在世界面前发言,这才是散文写作重获生命力和影响力的重要途径。如果写作并非有感而发,也无法保持对人间生活的尖锐发现,如果作家对具体的精神展开不能有所承担,散文的进一步空洞化就势在必然。许多成名的散文家,文字日益光滑而空洞,他们已经不能再提供给我们多少质朴、诚恳的经验,相反,在一些来自民间的写作者身上,有时反而能发现他们是自由的、敏锐的,他们对写作也保持着深沉笃定的敬畏和清澈见底的诚实。而这些,其实正是很多人在苦苦召唤的文学写作的核心价值——尤其是散文写作,离开了活跃的感觉和丰富的感受,离开了敬畏和诚实,哪怕写得再宏大、庄严,也不过是一种心灵的造假而已。

  在这个背景下,很显然,新世纪的散文写作正在发生一些微妙的精神变化,它的根本点还是要解决作家如何说话的问题。那种夸张的文化关怀和喃喃自语的说话方式,在前些年的散文界都泛滥过,并没有获得成功,现在看来,诚恳、庄重、有感而发仍然是散文话语的主流,而这一话语的精神基座则是感官的、自由的、在人间的。

 

  【谢有顺简介】:

  谢有顺,1972年8月生于福建长汀,文学博士,一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主要学术兼职有广东省文艺批评家协会副主席、中国小说学会常务理事、中国文艺理论学会理事、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理事、广东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广东省作家协会文学评论委员会副主任、华语文学传媒大奖终审评委兼评委会秘书长、广东省影视创作中心评审委员会委员等。

  曾赴美国、英国、日本及台、港、澳地区开会、访问、讲学。

  出版有《文学的常道》等著作十几部。曾获冯牧文学奖、庄重文文学奖等奖项十几种。曾被《南方人物周刊》评选为“中国青年领袖”,被国际经济组织达沃斯论坛评为“全球青年领袖”。入选中宣部“全国文化名家”和“四个一批”人才、教育部“新世纪优秀人才”、广东省文化领军人才。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2016年4月,当选2015年度“长江学者奖励计划”青年学者。

 

    原文链接:http://www.frguo.com/Info.aspx?ModelId=1&Id=27880

 



 

2月14日夜晚的最后一枝玫瑰(小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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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4日夜晚的最后一枝玫瑰(小小说) 

秋子红 

处理完公司的事,当他急匆匆地驾车赶往附近的花店时,还是有些晚了——他看见,柜台上一只黑黝黝的阔口花瓶里,只剩下一枝孤零零的玫瑰——一枝火红火红的玫瑰。

每年214日的夜晚,他都要送一枝玫瑰给他喜欢的那个女人,一枝像夜色一样的黑玫瑰——她是属于他的一枝黑玫瑰,每次将自己恣意绽开,总在别人看不见的暗处。

他有些沮丧地朝柜台里正给花叶上喷水的老头说:“买一枝玫瑰吧。”

“噢,先生,对不起,卖完了,全都卖完了。”老头并没有停下他手中的活计。

“卖完了?!”他一脸的不相信。

“卖完了,全都卖完了。”老头转过身,松塌塌的眼皮下,一双小小的淡褐色的眼睛静静望着他说。

他不动声色地冷笑了一声,目光有些尖利地望望老头那双小小的淡褐色的眼睛,最终将它落在花瓶里那枝孤零零的玫瑰上。

“那枝也卖出去了。”老头声音有些不自然地说。

“卖谁了?”他像一下来了兴致。

“那……那枝玫瑰……留给我自己了。”

老头躲着他的目光,搓着手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地说。

“你自己?!”

他终于“嗤”地一声笑了,声音里充满嘲讽和挖苦。他知道,这是生意人的小伎俩。

“是留给我自己!”

老头这下抬起头,声音显得很坚定。

见他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老头从衣兜里掏出一支烟,用一只枯瘦的只属于他那个年龄的老人所有的布满老人斑的手颤抖着点着,然后望着远处花店外霓虹灯闪闪烁烁的夜幕说——

“十几年前,我像你一样也开公司住别墅,每逢214日,买花送给那些漂亮、妖冶的女人。”老头轻轻吐出一口烟,继续说:“后来……后来,终于出事了……我进去了。从前那些恭维、巴结你的人,一个个早跑得没踪没影了,那些女人,不要说来看你,就怕你粘着她。后来,我妻子来了,她留着泪对我说,让我好好呆着,争取早点出来……”

老头用手背擦了擦眼睛,说:“前天,我刚刚从监狱里出来。这间花店就是我妻子开的,天黑时,我让她早早回家了。今天……今天我想将这枝玫瑰送给她,送给我妻子……”

老头讲到这,嘴角颤抖着再也说不下去了。

灯光从高处倾泻下来,他看见,老头爬满皱纹的前额上,像落下了一片银白的雪……

他一下愣住了。

他第一次听说,2月14日的夜晚,世界上还有这样一个故事!

最终,他是捧着一大束鲜花出门的。当然不是那枝火红火红的玫瑰——是这束鲜花中那两朵洁白洁白的玉兰花吸引了他——他的妻子名字叫玉兰。从前,他总感觉那个名字是那样世俗那样土气,可今天,他第一次发现,这个名字原来是那样圣洁,那样美!

手捧着这样一束鲜花走在城市霓虹灯闪闪烁烁的夜色深处,现在,现在他只想倒车回家——

马上就回家!




 

[转载]《奔流》2016年第2期封面及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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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坊

中篇

4 根/ 娟 子

短篇

22 乡村的灯/ 王 婕

36 看戏去 / 王一诚

46 1976年的窗花/ 秋子红

小小说

56 汴梁王(组章) / 曹洪蔚

64 奔跑的月亮(外一篇) / 张浩宗

68 尴尬的父爱 / 姚秀敏

72 霾 / 郇 岩


散文界

80 静谧书 / 林文钦

88 母性的绝美 / 凌 鹰

94 乡村牛哞 / 王支援

100 失语者 / 刘亚荣


诗 苑

名家力作

106 车壕村(外四首)/ 邓万鹏

110 活活的一汪深潭(组诗)/ 马万里

116 我看到另外一个黄庄村(组诗)/ 王京波

122 村庄的哲学(组诗)/ 丁东亚

126 那些叫人生的往事(组诗)/ 雨 桦

 八方诗潮

128 方 圆 郜希贤 刘星元 张云广

沈 默 李政品 王 真王 伟

诗风雅韵

 

132 刘青菊 王发昱 郑松才 刘宏伟

常道玉 杜宗杰李静凤


纪实天地

134 孙皓晖:矢志为大秦还魂 / 王幅明


文坛新论

148 小说写作与时代典型 / 刘 军

152 现代诗的理想形式 / 张延文

156 一部浓缩的移民史 / 郑海军


 

[转载]石华鹏:一个成熟小说家的写作品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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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成熟小说家的写作品质


作者:石华鹏   原载:《文艺报》2016年3月2日第2 

  天才除外,每个成功小说家大抵走过一条从不成熟到成熟的写作路子。不成熟期一般包含幼稚、模仿、摸索、徘徊等几个阶段,成熟期包含醒悟、成熟、丰富等几个阶段,每个阶段因人而异,长短不一、表现不一。

  小说写作者众,不是每个人都会成功,“成熟”是一道门,推开并跨过去,算是真正地登文学之堂入小说之室了,而绝大多数者穷其经年,也都在“成熟”之门外徘徊,所以成熟既是一种写作目标,也是一种写作标尺。一个小说家只有迈入成熟之阶段,写作才能散发出真正的自由和意义。一个成熟的小说家至少有这样几个写作品质:强大的小说思维力;敏锐的叙述节奏感;自己的语言气息。如果说某个小说家拥有了这样一些“品质”,那他已经是成熟的小说家了。

  所谓的成熟小说家的写作品质,脱胎于小说家成熟的作品,那些成熟的作品所透露出来的信息和特性,其共性有这样几方面。

  一、强大的小说思维力

  何为小说思维力?就是用小说这样一种形式来思考人事、思考世界,并发现哪里有小说的能力。哪里有小说?哪里没有小说?这是从事小说写作的大事儿。如果你对别人说我在写小说,但你并不知道哪里有小说,而是将自己或他人乏善可陈的生活流水账或人生流水账当小说复述给别人听,读者要么焦虑无比,要么转头就走,因为这不是小说。

  生活似海,深广无边,吞吐万物,并不是每滴海水每个海湾都是小说,只有那些或大或小的浪花、或急或缓的潜流,亦或疯狂的海啸才是小说。一个小说家的本事,就是去寻找和发现那些浪花、潜流,或者海啸,并将它们用虚构的面孔讲述出来,这种寻找和发现的能力就是小说思维力。

  “用小说来思考”不同于“小说构思”,“小说构思”是对小说内部的结构、语调、风格、节奏、篇幅、人物等方面的具体设想,而“用小说来思考”是在进入小说内部之前对生活、对人事、对世界的宏大感受和分析——什么样的人物、什么样的事件具备了成为小说的可能,小说写作者能敏锐而模糊地感觉到:这里有小说,而那里无小说。

  虽然这种小说思维力隐秘而梦幻,藏在作者都可能意识不到的内心一角,但这种思维力的强大或弱小,会直接决定一部作品的出色与平庸。这种能力在作者那里或许藏得住,但在作品里显露无疑,从很多出色的作品里我们能“窥视”出小说家强大的小说思维力。

  比如像马尔克斯、卡尔维诺这些大作家,他们的小说显示出他们强大的小说思维力。马尔克斯总能找到完成一部小说最需要的东西——诸如《百年孤独》中置身于时间之中的“孤独”;《霍乱时期的爱情》中一场持续53年7个月零11天的爱的激情。卡尔维诺则总能为他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找到现实的根基——诸如《树上的男爵》中把人送到树上去让他一辈子不下来,因为人可能是从树上下来的。无论人的孤独、爱的激情,还是让人在树上生活一辈子,这些是马尔克斯、卡尔维诺们为小说找到的叙述动力,如果找不到这种强大的叙述动力,小说很难成为伟大的作品,而这种寻找叙述动力的能力其实就是一个小说家的小说思维力。

  再像如今较少被人提起的“短篇王”俄罗斯的列斯科夫、巴别尔等人,即使在小小的短篇里,也能看到他们强大的小说思维力。列斯科夫对故事冲突的热衷,诸如在《理发师》中作者发现自由都是戴着枷锁的,这种发现构成小说动力;巴别尔用静态的战后场景来写战争的残酷,他的《红色骑兵军》中的每个故事都在讲述“每个残阳都在滴着血”……

  小说思维力其实代表着一个作家内心的深刻程度,他对人、对事、对世界的深刻困惑与洞悉,都附着在小说上,并将其带向不可度量的极致。小说思维力有多强大,小说便能走多远。

  二、敏锐的叙述节奏感

  读一些不那么令人满意的小说,其过程总觉得有些不爽,不畅快,不是“隔”(隔一层)就是“硌”(如饭里头吃到沙子),完全没有朱熹说的“读书之乐乐如何?数点梅花天地间”的惬意感觉。

  想想,问题可能出在那些小说没能解决读者在阅读过程中的两个问题,一是行进,二是停留。就像游人走入一个风景点,这个风景点在设计布置上,既要吸引游人的脚步继续走下去,又要让游人不时驻足,品玩欣赏。对小说而言,行进就是故事节奏,停留就是叙事张力。

  读者好不容易选择以阅读小说的方式来度过时光,所以他们会用早已养成的阅读习惯和阅读经验对小说提出苛刻要求,要求小说故事不仅舒缓有度地往前推进,而且要像磁铁牢牢吸住铁钉一样,既吸引住他们的眼球也吸引住他们的内心。

  有人说读者的注意力是夏天的一支冰激凌,小说要在冰激凌融化之前把读者搞定,此话确有一定道理。吸住读者眼球的是故事节奏,吸住读者内心的是叙事张力,就是语言和细节中渗透出来的东西(如陌生感、氛围、真实感等)能让读者回味。故事行进快了,细节疏了,读者不满足,就感觉“隔”;故事行进慢了,叙事停留久了,读者没耐心,就感觉“硌”。最终,故事情节的缓急和叙事语言及细节的疏密成为小说能否征服读者的重要武器。

  对读者来说,行进和停留是两个问题,而对写作者来说,其实是一个问题——即小说的节奏感:故事的节奏和语句的节奏。小说的长、短、缓、急和轻、重、疏、密等节奏处理应该说由小说自身内容、题旨、人物等内部要素天传神授般地自然决定,实际上在众多的小说写作实践中,小说节奏是由作者一手把握控制的,作者像羊倌挥舞手中鞭子驱赶羊群一样任意处置小说节奏,读者往往不买账。由小说内部要素决定节奏的小说比由小说外部要素——作者决定节奏的小说来得自然、惬意,所以就导致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写作情形,一种是一部小说早已存在那里,它的完成只是偶然选择某个作者而已,另一种是作者的勤奋或其他因素使然,没有多少快意地完成了一篇小说。

  这样说,是不是把小说的节奏问题推向了不可言说的玄秘地步了呢?可以这样说,也不可这样说,这或许正是小说创作与小说阅读互不相干又互为交叉的两个问题吧。

  说得玄乎,并不意味着小说阅读的“隔”和“硌”没有解决之道,依我的感觉,作者做到了“透”——把场面、感受、细节写透了;做到了“顺”——顺着人或物写,避免叙述视角混乱,这样,小说阅读的行进与停留的问题大致迎刃而解了。

  某种程度上来说,一个小说家的叙述节奏感是否敏锐,将决定小说的影响力和传播效果。使人着迷是一个小说家应具有的最重要的品质之一,而敏锐的叙述节奏感是小说使人着迷的关键。

  三、自己的语言气息

  搜寻阅读记忆库我们发现,每个成熟的小说家,其语言都有自己的气息和味道。多年过去了,鲁迅简约丰厚而辣味突出、沈从文古朴传神而雅气十足、张爱玲色彩浓厚音调婉转而藏华丽阴郁之气的语言味道,如承载乡愁记忆的食物那般总让人无法忘怀。小说语言堪称一件奇妙的东西:同样的故事,同样的文字,出自不同写作者笔下,就会沾染各自不同的气息和味道。语言是写作者的表达“基因”和叙述“指纹”。

  那么这种独特的语言气息和味道来自哪里呢?来自成熟的小说作者。表面看,是来自作者的字词选择习惯,说话句式的长短、特质,以及所受阅读物和其他作家的影响。实质上这种气息和味道来自更深层面,小说家陈忠实说:“从平凡中发现不平凡,挖掘人内心的情感,只有这样的句子,才称得上属于自己的句子。”他认为,作家对社会、对生活的理解是一种独立的声音,是把个性蕴藏在文字里边的能力。而正是这种“独立的声音”才形成了每个作家不同的语言气息和味道。

  美国小说家卡佛在回答“是什么创造出一篇小说中的张力”时说:“在一定程度上,得益于具体的语句连接在一起的方式,这组成了小说里可见的部分。但同样重要的是那些被省略的部分,被暗示的部分,那些食物平静光滑的表面下的风景。”

  这两位成熟小说家告诉我们:用语的习惯和独特的见识,构成了小说家独有的语言气息的来源。而在那些还不算成熟的小说家身上,因为用语习惯的摇摆和独特见识的欠缺,所以他们的语言很难形成自己的气息和味道。

  别相信一个小说家的语言气息是天生的、是与生俱来的。海明威在谈创作经验时,说了一句影响深远的话:寻找属于自己的句子。寻找属于自己的句子,其实是寻找自己的表达腔调、自己的语言气味、自己的文学个性的过程。寻找是一个过程,也是一种方法,当哪一天找到了,一个小说家便迈进了成熟的门槛。

  小说的语言已经被我们谈成了一篇没有尽头的文章,以至于谈论语言时我们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语言既可以谈得很“近”——每个字每个词每句话;也可以谈得很“远”——事关思想、存在、哲学等问题。或许语言只是个感觉,用五官去感受它的气息、味道便可以了。

  以上提到的三方面的写作品质,构成了小说家的成熟之本,这一提法与清代诗学家叶燮提出的“诗人之本”不谋而合,他说“诗人之本”有四:大凡人无才则心思不出,无胆则笔墨萎缩,无识则不能取舍,无力则不能自成一家。他说的写作者的“才”“胆”“识”“力”大致应和了小说的思维力、叙述节奏感和语言气息等。

  那么,一个小说家成熟了就一定会写出流传千古的佳作吗?也许会,也许不会,因为这是另一个无法预料的复杂问题,但是做到这样几方面的成熟,至少是出佳作的前提了。


 

短篇小说《1976年的窗花》刊发《奔流》2016年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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刊发《奔流》20162

 

1976年的窗花(短篇小说)

 

⊙秋子红

 

我们那里的人把窗花不叫“窗花”,叫“烟格”。喜鹊闹梅啦、刘海戏金蟾啦、狮子滚绣球啦,红烟格,绿烟格,贴在了木格子窗户上,那些飞禽走兽,花草虫鱼,花花绿绿看得人心里扑腾扑腾登时就亮堂、生动起来。我们那里的人平时将窗户用一毛钱一张的白粉连纸糊着,木格窗上贴满了烟格,一定是快过年了。

腊月二十三,生产队的活路停了下来。

好孬都得过年啊!过年要杀猪。猪养在村庄南园子生产队的猪圈里,十几只,吱吱哇哇叫了一个冬天,瘦得个个都快成了精。可再瘦的猪宰了也是白花花的肉,镇上的胡屠夫腊月二十三清早就来了,腰里系着条皮围子,在磨石上刺啦刺啦磨着他那把足有一尺长的明晃晃的长尖刀。五六个毛头小伙子将一头吱哇尖叫着的毛猪按倒在板桌上,胡屠夫一刀从猪脖窝戳进去,一股红艳的猪血冒着泡沫从猪脖子下喷出来,滴到板桌下提早备好的搪瓷面盆里。毛猪蹬着腿哼唧一声,猪血就猛喷几下,等毛猪不动了,胡屠夫嘴塌在刀口处,鼓着腮帮猛吹几口气,猪像个气球似的一点点膨胀起来。毛头小伙们便将它撂进一口冒着热气的水缸里。接下来,便挽起袖子褪猪毛。等到猪身上白花花没有一根猪毛后,胡屠夫用两只铁钩子住猪后腿一钩,几个人用力一提,刚才还活蹦乱跳的一头猪,耷拉着挂到了架子上。然后手里的长尖刀在猪胸膛“嗞”地一划,血血水水五脏六腑哗啦一下冒着热气露出来,村子里那些上了年纪的人忙活开了,他们跟着胡屠夫,七手八脚翻猪肠子,洗猪心、猪肝、猪肺。

过年还要做豆腐。做豆腐一直被村子里卖豆腐的刘八斤承揽着。刘八斤领着三四个人,在生产队饲养室旁的磨房里,关门闭户泡豆子,磨豆子,摇豆包。磨房天窗里,整日往外飘着股瓦蓝的炊烟。两三天后,磨房天窗不冒烟了,磨房门敞开后,一袋袋黑豆、黄豆变戏法似的成了一坨坨白嫩嫩的豆腐。

杀猪、做豆腐是男人们的活计,根本就不用女人搭手。可村子里的女人们也不闲着,她们要拆洗炕上盖了一年的被褥,要扫舍,糊窗子,蒸年馍,煵臊子,要切过年待客的白萝卜、红萝卜。女人整日围着粗布黑遮腰,拃着湿淋淋的手,忙得连喊一喊在村庄里整日疯跑的孩子的功夫都没有。

村庄里最轻闲的要算那些年轻姑娘们。她们坐在炕头上,唧唧喳喳纳鞋垫,纳鞋底,绱鞋。她们手里的鞋垫、鞋子,有的是给她们的父母做的,有的则是给她们的哥哥、弟弟做的,但是绝大多数,是给她们已订了婚的未婚夫婿做的。她们喜欢明知故问地相互打问:“这双鞋给谁做的?”

“给我弟弟做的。”

“你弟弟多大啊,瞧,这双鞋大得像只船,你弟弟哪有这么大的脚?!”

“是……是给我哥做的。”

“真的是你哥,恐怕现在叫哥哥,将来就不叫哥哥了。”

“咯咯咯……”

她们嬉笑着打闹成了一团。村庄里那些年轻姑娘们坐在谁家炕头上,谁家院子里就像落下来一只只唧唧喳喳的花喜鹊。

 

 

二姐金香没有出门去凑热闹。早饭刚吃罢,她翻箱倒柜在堂屋的木柜里翻腾起来。木柜是我妈的陪嫁,当初一片红艳的油漆早褪成了一块深一块浅的赭红色,一格放我们的棉衣单衣、我妈的针头线脑,另一格呢,一个点心盒子里装着生产队发的工分本、口粮本,还有粮票、布票之类的贵重之物。当然了,几本纸页泛黄的厚书里还夹着鞋样和烟格花样子。二姐将烟格花样子从书中取出来,摊在柜盖上,那些花草虫鱼,猫啊狗啊,没颜没色,散发着一股霉味,显得没精没彩的。二姐显然很不满意,她噘着嘴,嘟嘟囔囔说:“咋都是旧式样,社火过了法门寺,早过时了。”

我妈正在炕头缝棉袄。棉袄是我弟弟的,本来今年过年弟弟是要穿我的旧棉袄,可是前天晚上,我妈和我父亲嘀嘀咕咕商量了一夜,最终我听见父亲说,给祥娃缝件新棉袄,正月里家里来了客,甭穿得像个叫花子。二姐这样一嘟囔,我妈扑哧一声就笑了,她在额头上抿了抿缝衣针,咬断了一根线头,朝炕下的二姐说:“金香,要不你去张巧巧家里找找。”

张巧巧的一双巧手比她的名字还出名。张巧巧剪烟格,从来就不用烟格花样子,一沓贴子用大拇指、食指指蛋捏住,咔嚓咔嚓几剪子下去,刚才还光溜溜的红贴子绿贴子眨眼间就成了一幅幅模样别致的烟格,狮子老虎啦猫啊狗啊,像是活的。村子里的烟格花样子,十有八九是张巧巧剪的。

二姐踏进张巧巧家院门时,张巧巧正在院子的铁盆子里洗衣服。二姐向张巧巧笑了笑,问候说:“姨,洗衣服呢。”

“嗯”。张巧巧转过脸问二姐:“金香,你妈把舍扫了没?”

“大前天就扫了。”

听二姐这样一说,张巧巧“咯咯咯”笑出了声:“你妈就是利索,这么早就扫过舍等着过年待客了?金香给姨说说,过年待客谁来啊?”

张巧巧笑盈盈的,张巧巧的目光尖利得像她剪烟格的剪刃子,能探到人心里去,二姐的脸“腾”一下就红了。帮着张巧巧拧干几件衣裳,晒到向阳的竹竿子上,二姐才对张巧巧说:“姨,我想找些烟格花样子用用。”

张巧巧“扑哧”一声又笑了。本来她还想说些取笑话的,可她望着二姐金香羞答答的样子,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张巧巧在腰里擦了擦手,领着二姐进了堂屋。张巧巧剪的烟格夹在一张张旧报纸里,报纸在炕上一摊开,花花绿绿的烟格鲜亮得刺眼,不仅仅有喜鹊闹梅、狮子滚绣球这些村庄里常见的,那几幅《白蛇传》《花厅相会》里卿卿我我的书生、小姐,据张巧巧说,是她昨晚刚剪的。二姐看着看着就眯着眼笑了,她挑挑拣拣了十几幅后,在张巧巧咯咯的笑声中,羞红着脸出门了。

晌午饭吃罢后,二姐要熏烟格花样子了。

熏烟格是我和弟弟祥娃喜欢帮忙干的活儿。二姐找来一块块木板,将一张张剪裁得方方正正的白粉连纸蘸湿贴在木板上,紧跟着,二姐将从张巧巧家里要来的烟格花样子贴在湿漉漉的白粉连纸上,然后我和祥娃抬着贴满了烟格花样子的木板,二姐点着一盏煤油灯,要用煤油灯一跳一跳的火焰上刺鼻的黑烟熏烟格。中午的太阳光暖烘烘的,二姐的鼻尖上,沁出了一粒粒珍珠样细碎的汗珠,煤油灯刺鼻的黑烟熏在木板上,白粉连纸上滴滴答答落下来一颗颗黑色的水珠子,刺鼻的烟气,呛得人直想打喷嚏。不大一会儿功夫,白粉连纸上的烟格花样子看不清楚了,被煤油灯熏成黑乎乎的一块儿。最终,二姐将木板平放在院子里,等中午暖烘烘的太阳光将它们晒干。还不到大半下午,烟格花样子从木板上剥落了下来,那些狮子啊喜鹊啊书生小姐啊从白粉连纸上显露了出来,二姐将它们和一张张早已裁剪好的红贴子绿贴子订在一起,她要剪烟格了。

腊月二十四,半夜里下起了雪。

雪不大,一片片玉蝴蝶样飘飞的雪花儿,扬扬洒洒,到天明地上刚刚落了薄薄的一层。村庄很明显寂静了下来。街巷里大人的说话声、笑闹声听不见了,一伙伙碎崽娃在村庄里奔跑时叽叽喳喳的呼喊声无踪无影了,只听见院子里,一群群麻雀从树梢飞落到屋顶上时,翅膀在风中呼呼的扇动声,还有谁家院子里,一只花喜鹊在树颠上喳喳喳的叫声。

早上天刚亮,二姐金香就坐在她西厢房的窗户下,就着院子里的雪光剪烟格。二姐手巧,人利索,我和弟弟以及父亲过年要穿的新鞋,她老早就做起了,就是正月里要用的一双新鞋一双新鞋垫,她早做起压在了柜底。现在,屋里剩下的,就缺糊窗子的烟格。二姐剪了会儿烟格,忽然停了下来,她的目光从窗户上一格烟格花的缝隙中穿过去,愣愣地向外张望着。院子里,雪还在下着,地上铺银叠玉落了厚厚的一层。二姐望着望着,像是忽然有了什么心事,她长长的细眉毛蹙了起来,但不久,她翘着嘴,“扑哧”一声笑了。紧跟着,二姐低下了头,拿起被子上的烟格贴子,一下下剪了起来。到傍晚,二姐就将烟格剪完了,一幅幅花花绿绿的烟格摊在炕头,看得我妈合不拢了嘴。

天阴了几天后,到腊月二十七,天哗啦一下放晴了。

中午太阳一露头,地上像落下了明晃晃的金子,房顶上、墙头上和村庄外的麦地里,雪正化着,空气一下变得清爽起来。乘着中午天暖和,二姐要糊窗户了。在我们村子里,糊窗户一直是年轻姑娘们干的活儿。虽说只是往一格格窗户上糊几张白粉连纸,纸上贴几幅烟格,其实这里面的学问大着呢。谁家窗户糊的式样别致不别致,窗户上贴的烟格剪得细密不细密,它们像一则则活广告,无一不说明这家姑娘的手巧不巧,心灵不灵,人利索不利索。

我们家拢共有四扇窗户。二姐打昨天晚上就和我妈商量好了,我妈我父亲住的东厢房和二姐住的西厢房窗户糊“八卦窗”,“八卦窗”要用两块三角形的红贴子绿贴子粘成一个四方四正的正方形,再用一块块红绿相间的正方形在窗子上拼成一个大大的菱形,“八卦窗”讲究红贴子绿贴子边是边棱是棱,村子里那些手笨的姑娘,是从来不敢糊“八卦窗”的,否则窗户糊得扭扭歪歪,惹人笑话。二姐糊“八卦窗”的红贴子绿贴子早粘好了,二姐翘着手,糊在窗户上,我妈在院子里瞧了瞧,边是边棱是棱。“八卦窗”最上层的烟格,看来二姐是颇费了一番心事的,我妈我父亲住的东厢房窗户上,二姐贴的是那些喜鹊闹梅、狮子滚绣球之类的老式样,而她住的西厢房窗户上,则是从张巧巧那里讨来的《白蛇传》《花厅相会》里的书生、小姐。这样糊的含义是什么,也许只有二姐自己心里清楚。

厨房和我们堆放杂物的柴房窗户好说,往年二姐用白粉连纸一糊,就成了,至多白粉连纸上贴一两个猫啊狗啊之类的烟格。可是今年,二姐在白粉连纸上个个贴满了烟格。

窗户糊好后,二姐站在院子里上下左右一端详,整扇窗户上桃绿花红,那些红艳艳绿灿灿的烟格,照得二姐的一张脸红彤彤的。

窗户刚糊毕,村庄里那些年轻姑娘们就来了。她们一个个站在窗户下,指着一幅幅烟格唧唧喳喳议论纷纷,评头论足。

“咦,还是八卦窗。”

“看,还有丫鬟、书生、小姐呢。”

她们看着看着就将二姐金香围在中心,嘻嘻笑着说:

“金香,窗户糊得这么好叫谁来看啊?”

“金香,老实说,糊给谁看啊?”

“是不是韩水强正月里要来?”

“金香,是不是啊?”

像是藏在心底的一个秘密让人窥破了,二姐金香的脸刺啦一下就红了,她摆脱了那些姑娘们的扯拌,手捂着脸向着我家堂屋西厢房跑了……

 

 

韩水强是我们未来的姐夫的名字。这也是一个别人一提说,二姐金香的一张脸,就会无端地绯红上好一阵的一个名字。

二姐金香与韩水强订婚是在三年前。我们现在还记得,韩水强高挑挑的个子,黑黑的眉,亮亮的眼,用我们村庄里那些年轻姑娘们的话说,俊气的像样板戏里的郭建光!事实上,韩水强在我们鲁班桥大队的宣传队里,真的扮过几回郭建光。

二姐跟韩水强订婚不久,韩水强就当兵去了新疆。接下来,二姐就收到韩水强的信。信起初一两年来的很勤,十天半月有一封,我放学后路过镇上大队部,在大队部门口那只深绿色信箱旁的信架上,常常会看见,一封棕色牛皮纸信封上写着的“宋金香”三个字。那时候,二姐的信捧在手里,我会像故事里那些为人送信的信使,一路飞奔着穿过田野,十几分钟就从镇上跑回家中,气喘吁吁将信交在二姐手中。

二姐接过了信,脸总红彤彤的,她拿着信的手似乎都在颤抖。紧跟着,二姐一转身就进了她住的西厢房,门栓咯吱一声,响起了关门声。韩水强给二姐金香的信上写着什么,我可从来都没看过一个字,虽说我早已上了小学三年级。

后来,就没有二姐金香的信了。好几回,我放学刚进门,二姐金香可怜巴巴地小声问:“有姐的信吗?”我都不忍心再说声“没有”,我看见二姐目光里,那种焦渴难耐的神情。我摇了摇头,看着二姐那副失望样子,我觉得韩水强真他妈操蛋,为什么就不寄给二姐一封信呢。

年根上,韩水强回家探亲来了。不仅仅是回家探亲,还听说,韩水强在新疆部队上提干了。消息是村口的韩麦麦从她娘家韩家村带回来的。韩麦麦曾想把二姐金香说给她娘家侄儿,但后来不知什么缘故,亲事黄了。为此,有好长一段时间,韩麦麦在村子里碰见我妈,连声招呼都懒得打。但那天从镇上赶集回来,韩麦麦一脸亲热对我妈说:“水强提干了,金香将来就是军官太太了,往后从新疆带回来糖啊果的,可别忘了让她麦麦姨尝一口”。我妈的嘴角早咧开了,喃喃说:“那是,那是。”

事实证明,我妈到底是头发长见识浅,回家将韩麦麦的话跟我父亲一叙说,我父亲一下不言语了。吧嗒吧嗒吃了一锅烟,父亲心事重重地说:“你甭腊月初放炮高兴得太早,我看这是个事!”

我妈忐忑不安地问:“那人家会不会瞧不上咱家金香?”

父亲在鞋底上磕了磕烟灰,哼了声:“他娃敢?!咱金香不是瘸子跛子,有哪一样配不上他韩水强的。”

最终,我父亲对我妈嘿嘿笑着说:“叫金香把心放在肚子里,咱就等着他正月初二上门纳礼拜年吧。”

事实上,韩水强回来的消息二姐金香老早就知道了,那些风言风语的,早已传到了她的耳中。好几个早上起来,我们看见,二姐眼睛红红的,肿得像颗熟桃子,二姐在晚上一定偷偷哭过。我妈将我父亲的话对二姐一说,二姐低着头笑了。

是啊,二姐金香有哪一点配不上他韩水强的?!二姐人长得俊,在我们整个鲁班桥大队,二姐“宋金香”的名字,不知在多少人的心底小心地藏着。二姐手巧,她纳的鞋垫、做的鞋、剪的烟格,在我们村子里那些年轻姑娘中,一直是挑尖的。要是他韩水强连二姐金香都看不上,难道他想找天上的仙女、月亮里的嫦娥?!

年,不知不觉就来了。

据说,年是一种吃人的怪兽,每年正月初一这天要来村庄里祸害百姓,因此呢,人们敲锣啊打鼓啊放鞭放炮闹腾一阵子,年就远远地跑了。其实,年是一股股味儿,是刚出锅的粉白的年馍清香扑鼻的味儿,是油锅里肉臊子诱人的酸味儿,是汤锅里煮肉时咕嘟嘟冒出的肉香味儿,那些各式各样的香味儿从厨房里飘出来,漫过了墙头飘出了大门,在村庄里越来越变得浓郁起来,除夕夜的鞭炮就噼里啪啦响了起来,村庄里飘着股鞭炮响过后,浓浓的硝烟味儿。

村子里的秋千架早立起来了。往年过年,正月初一,我和弟弟祥娃穿着新衣新鞋站在秋千架下的人堆里,整整一上午,我们都仰着头,看村子里那些毛头小伙子们,飕飕几下将秋千打到了横梁高。今年秋千架下,像往年一样热闹,可是我们总觉得,这些热闹是属于别人的,我们等着的,是正月初二我们家待客、我们未来的姐夫韩水强要来的日子。有好几个夜上,我们在炕上睡着后,二姐金香一声不吱进了东厢房,开了柜盖,取出柜底那双铺着鸳鸯戏水鞋垫的新鞋,左看右看端详过好几回呢。新鞋是正月初二二姐要送给韩水强的,还没到腊月,二姐早已做好压在箱底了。

说到底,二姐金香心里,其实比我们更焦急呢。

 

 

正月初二,忽一下终于来了。

天刚麻麻亮,父亲就扫净了院子打开了院门。堂屋和厢房里,二姐早拾掇干净了,木柜擦得锃亮,柜盖上,一只花碟子里盛满了花生、瓜子和水果糖;地面上,二姐用洗脸水均匀地撒过,干干净净没有一丝一寸的灰尘。堂屋里待客的圆桌、凳子我们早摆好了,圆桌上,崭新的红筷子和酒盅旁,墩着瓶白酒还有一瓶葡萄酒。往年可没这,正月初二待客,父亲一直去镇上打散酒,往塑料桶里灌一两斤,待客时再倒进酒壶里,更甭提啥葡萄酒了。

厨房里,我妈和二姐忙活开了,早上下酒的凉碟子我妈早已做好摆在了案板上。我妈在案板上当当当切着菜,二姐坐在锅根的灶火里,一下一下扯着风箱烧着火。红红的灶火,映着二姐的一张脸,二姐的脸红彤彤的,汪着层甜蜜蜜的笑。锅盖缝里,一缕白亮亮的水汽哧哧冒了出来,后锅里,臊子面汤我妈调好了,一股扑鼻的香味儿,从厨房里飘了出来,我们家的院子里,飘着股诱人的油香味儿。

太阳刚一露头,姐夫和大姐云香就来了。大姐云香一进门,将怀里抱的外甥塞在父亲手里,就进了厨房。在锅根和我妈说了一阵话,大姐云香拉着二姐金香的手,去了二姐住的西厢房,紧接着,西厢房里飘出来,大姐云香和二姐金香咯咯的笑声。

不多会,鲁班桥镇上的二姨、二姨夫、南庄的姑姑、姑父领着他们的孩子来了,我们家的院子里,一下变得热闹了起来。姑姑和二姨站在院子里,瞧瞧窗户上红红绿绿的烟格,嘴里啧啧赞叹说:“好,烟格剪得真好,咱家金香手就是巧!”身边的二姐金香,脸“腾”地一下又红了,她不好意思地低着头,用手指拨弄着胸前的辫梢梢。

我妈将姑姑和二姨让进堂屋,她们探着头向二姐金香住的西厢房瞅了瞅,悄悄问我妈:“来了没?”

我妈笑眯眯地说:“没呢。”

姑姑和二姨没有说是谁,可是我们都知道,她们打问的是谁。可是,我们未来的姐夫韩水强,他怎么到现在还不来呢。

姑姑、姑父、二姨、二姨夫进了东厢房,我妈悄悄将我和弟弟祥娃拉到窗根下,说:“去村口瞅瞅,看你姐夫来了没?”

我们出了门。太阳已挂在庄东的树梢间,村庄里到处红通通的,飘着股臊子面酸辣辣的香味儿。我们左邻右舍,一些待客的人家,已端碟子端碗,吃起了臊子面。我们走在街上,迎面碰着好些人,他们呵呵笑着问我们:“得是你姐夫来了,看,嘴里嚼着糖是吧。”

我们脸一红,向着村口跑去了。从村口通往鲁班桥镇上的土路上,不时走过来一个个走亲戚的人。有拎着点心、挂面的男人,有抱着娃娃的女人,还有跟在父母身后,唧唧喳喳的孩子,一拨一拨的。我们望着望着,终于看见,从远处岔路上,远远骑过来一辆自行车,我们看不清骑在自行车上的那个人,可是我们相信,那个骑在自行车上的人,他不是我们未来的姐夫韩水强,还能是谁?!

我和弟弟一转身,就往家里跑。刚到家门口,弟弟就扯着嗓子喊:“来了,来了。”

院子里响起了一阵骚动。一些孩子,跟在我们身后,唧唧喳喳喊:“来了来了。”我妈从厨房里用遮腰拍打着身子走了出来,姑姑和二姨嘻嘻笑着从东厢房炕上下来,站到了院子里,二姐金香羞红着脸,进了她住的西厢房。

我们站到了大门口。可是,令我们失望的是,刚才我们看见的那个骑自行的人,咯吱咯吱蹬着辆老掉牙的自行车,从村口骑到我们家门前,根本就没有停。况且,那个人约摸有四五十岁了,一张长条脸,黑得像锅底,脸上坑坑洼洼,满是麻子。他根本就不是我们未来的姐夫韩水强。

太阳已挂在我们家后院的白杨树树顶上,要在往年,这个时候早吃罢早上的臊子面,准备中午要吃的馍菜了。可是,都这个时候了,我们未来的姐夫韩水强,还是没有来。

我妈搓着手,悄悄问我父亲:“还等不等?”

父亲说:“烧锅下面吃饭吧。”

姑姑和二姨在旁搭话说:“要不咱再等等?”

父亲气咻咻地说:“不等了,我不信离了他胡屠夫,咱就吃带毛猪!”

我妈白了我父亲一眼,进了厨房。

厨房灶火里,二姐在扯着风箱烧着锅。红红的灶火,跳动在二姐的脸上,二姐的眼眶里,湿漉漉的。任何人都能看出来,如果不是家里有这么多的亲戚,如果不是二姐强忍着,她眼里的泪水,一定会一颗颗滴滴答答滚出来。

早上的臊子面,不大一会就吃过了。

姑姑、姑父、二姨、二姨夫他们刚刚放下碗筷,进了东厢房,我妈又把我和弟弟祥娃拉到窗根下,悄悄对我们说:“去村口瞅瞅。”

我们走到了村口。从村子通往鲁班桥镇的那条土路,蛇一样在麦地中央蜿蜒着,土路静静的,寂寂的,半个人影都没有。已快晌午了,可是我们未来的姐夫韩水强,还是没有来。

弟弟祥娃踢了踢脚下的土坷垃,恨恨说:“韩水强是头不讲信用的毛驴子。”

我接过祥娃话茬说:“韩水强是只没有记性的吃屎狗!”

我们一早上还兴冲冲的,现在,我和弟弟祥娃都变得焉头耷脑的。弟弟打前几天就惦着韩水强从新疆带回来的哈密瓜、葡萄干,现在看来,这些都成泡影了。我不像弟弟祥娃那样没出息,我的眼前老晃着二姐金香那种焦急难耐的神情,和她长睫毛下一双黑黑的眼睛里,湿漉漉的泪痕,像是我妈调臊子面汤时多放了几勺醋,我的心里一下变得酸酸的。

从村口返身快要走到我们家大门口时,我们看见,村子里那些年轻姑娘们,唧唧喳喳向着我们家的方向走了过来。她们一定约好了,要去我们家里看我们未来的姐夫韩水强,她们不仅要向他讨要瓜子、水果糖,还有可能,要往杯子里撒把盐,殷勤地端给他,笑眯眯地说让他喝水。当她们听说韩水强没有来时,一个个脸上忽然变了颜色,露出很意外的样子,她们相互吐了吐舌头,转身走了。

父亲蹴在堂屋门口,在低着头吃烟,他的脸上,阴沉得像是落上了一层霜。东厢房里,我妈在陪着姑姑、姑父、二姨、二姨夫拉家常,我妈的脸上,依旧带着笑,可是任何人都能看出来,我妈脸上的笑,像是粘在脸上薄薄的一层纸,好像她的脸皮稍微动一动,它们随时都可能扑簌簌落下来。西厢房里,大姐云香抱着外甥和二姐坐在炕沿上,二姐金香低着头不说话,不停用手指捋着她胸前的辫梢梢,大姐云香也不说话,这就使得大姐怀里抱着的外甥咿咿呀呀的哭闹声,显得尖利而聒噪。

天空的太阳,像是被人用一根牛皮绳狠劲往西拉着,一不留神,早已偏了西。父亲吩咐我妈炒菜开席了。

酒桌上,白酒和葡萄酒酒瓶打开了,可是,姑姑、姑父、二姨、二姨夫他们都只抿了几口,一个个就说,喝好了,喝好了。菜我妈提前几天就备好了,肉汤锅里熬出的萝卜块啦、蒸甜米啦、粉条拌豆芽啦,一碟碟摆了一圆桌,虽然我父亲不停对他们说“吃,吃”,可是,姑姑、姑父、二姨、二姨夫吃过几筷子,就说他们吃好了。

姑姑、姑父、二姨、二姨夫下了席,他们在院子里只站了一小会,一个个就说院里的鸡、圈里的猪等着喂,急急忙忙出门走了。要是往年,他们走得绝没这么早,他们常常要坐在炕上,和我妈我父亲田里庄里,东拉西扯到天擦黑。

姑姑、姑父、二姨、二姨夫刚出院门,二姐金香就上了炕,被子蒙头倒在了枕头上。紧跟着,西厢房里传出来,二姐低低的抽泣声。大姐云香立在炕下,朝着二姐喊了几声“金香”,大姐云香也哭了。

二姐金香抽抽噎噎哭着哭着,忽然住了声,她一骨碌爬起来,一下跪到窗户前,几把就将窗户撕烂了。泪水顺着二姐的眼眶涌出来,流得她的一张脸湿漉漉的,二姐的一双眼睛突然变得红红的,她像一头发了怒的狮子,扯起窗户上的烟格,一下下用双手狠劲将它们往碎撕扯着。那些红烟格绿烟格,那些猫啊狗啊老虎狮子,那些《白蛇传》《花厅相会》里的书生、小姐,不一会,就像一瓣瓣被揉碎了的红红绿绿的花瓣,落得窗户下到处都是。

东厢房里,我妈和我父亲坐在炕沿上,父亲在吧嗒吧嗒吃着烟,我妈脸上的笑早没了,阴沉得也像落上了一层霜。大姐云香和我妈我父亲打了声招呼,擦了擦眼里的泪花,就抱着外甥出门回家了。

看样子,二姐金香与韩水强的婚事,一定是黄了。

 

 

我领着弟弟祥娃出了门,朝着村庄里人声沸扬的秋千架走去。

秋千架下,挤满了人。前街的王东海,立在秋千踩板上,忽悠一下将秋千踩过来,忽悠一下将秋千踩过去,王东海打秋千,在村子里一向是数得着的,他能将秋千踩到横梁高,看得人心悬到嗓子眼里。可是今天,我们觉得王东海打秋千,屁大点意思都没有。

从人堆里出来,我和弟弟祥娃走在街道上。我们看见,几个人站在街边,嘀嘀咕咕小声说着什么,看见我们走过来,他们忽然住了嘴,停下不言语了。我们知道,他们刚才小声嘀咕的,一定是二姐金香与韩水强的婚事。这些事在村庄里传起来,往往比风跑得还快呢。

村口土坡上,一群碎崽娃举着一根根玉米杆、高粱杆,正厮杀在一起。唧唧喳喳的呐喊声,离得老远就能听见。我和弟弟祥娃顺着街道,向着他们呐喊的方向,走了过去。

我们回家时,天早黑透了。

东厢房里亮着灯,昏黄的灯光下,我妈和我父亲依旧坐在炕沿上,父亲在吧嗒吧嗒吃着烟,我妈和我父亲都不说话。

我妈朝西厢房指指,说:“去看看你姐。”

西厢房里灯黑着。我拉亮了灯,炕上被子里空着,二姐根本就没在。窗户上,一片贴子烟格都没有,一格格窗户格子一览无余地露出来,呲牙咧嘴张着口。

一听说二姐没在,我妈“呜哇”一声哭出了声:“金香不知去哪了,她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我妈呜呜呜哭着说。

“去外面找找你姐去!”父亲瞪着眼,朝着我和弟弟祥娃吼了一声。

我们刚刚转过身,父亲突然跳下了炕,从我们身边跑过去,小跑着出了院门,向着庄北的方向跑了。

我们村庄北面有条河,村子里的人一直管它叫后河。后河里,即使到了冬天,也常哗哗啦啦流淌着一河清幽幽的河水。我们村子里的粉香,就是退婚后,半夜里跳进后河淹死的。

我们紧跟着父亲远远的身影,跑到了街道上。村庄里黑魆魆的,街道两边,一束束灯光从一些院落窗户、门缝里透出来,将黑暗撕开了一道道血红色的口子。

不久,我们就出了村庄,跑到庄北的野地里。村庄,在我们身后变成了一个黑魆魆的墨疙瘩,野地里的麦子,一片片黑沉沉的,野地中的土路,在微微泛着光。风很硬,吹在人脸上冷飕飕的。野地里空荡荡的,我们早已看不见,前面父亲的身影。

我牵着弟弟祥娃的手,顺着野地中央的那条土路,向着后河方向飞跑着。我们的嘴里,除过呼哧呼哧的喘息声,根本就发不出一丝声音。

可是,我们一边跑,一边用整颗心,不停在心里默默呼喊——

姐姐——姐姐——你在哪里?


 

组诗《关山诗篇》入选《“生态梯田 ·大美关山”中国庄浪关山大景区征文大赛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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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blog.sina.com.cn/s/blog_49d605960102xo43.html

 

          关山诗篇(组诗)

                【陕西·岐山】秋子红

                     关山,关山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

                        ——唐·王勃《滕王阁序》

马匹踏过了关山

苍鹰飞过了关山

征人翻过了关山

关山,关山

我人生的旅途风雪弥漫

我眼前的道路被风折断

陇坂高耸的关山

陇水流漓的关山

霜寒风紧的关山

就像命运,一次次

将我的梦想阻断

关山,关山

十万里关山

给我一匹快马

今夜,我要策马驶过

厄运的关山

 

 

          陇头流水

      “陇头流水,流漓四下;念吾一身,飘然旷野。”

      ——南北朝·梁·无名氏《陇头流水歌辞》

这一生

注定要在旷野漂泊

这一生

注定要在明月寒霜里前行

这一生,一身犹如飘蓬

注定要承受这遍地的寒凉和冰冷

这一生,且行且阻

我人生的旅途荒草漫道

荆棘丛生

陇头的流水呵,就像我的心灵

被孤独和忧伤注满

流漓四下

鸣声呜咽

 

            关山明月

         “明月照关山,秋风人未还。”

         ——唐·戴叔伦《关山月》

明月照耀的方向

就是故国和家园的方向

明月升起的地方

就是乡愁萦绕的地方

关山之上  明月高悬

明月,明月

这一枚戍边人泪眼里的琥玻

几千年的边愁磨不缺的铜镜

月亮的光芒

就是思念和温暖的光芒

胡笳声声,秋风渐起

千里之外   你是否还在

当年相别的柳树下

痴痴地等我



 

存档:小小说《卡卡和嘉嘉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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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刊《宝坻报》2014118日,后被《故事会》20147月下半月“网上热文”栏转载


 

卡卡和嘉嘉的爱情(小小说)

                                                        秋子红

卡卡有了麻烦。用一句时尚的话说,卡卡被爱情撞了一下腰。

那天,卡卡正在公园里溜达。好像命里注定他要遇上嘉嘉,卡卡无意间朝远处一瞅,一眼,卡卡看见了嘉嘉。

当时,正是春天。春天据说是孕育爱情的季节,公园里处处飘荡着浓浓的花香和树木芬芳、醉人的气息。嘉嘉和妈咪正坐在公园长椅上观赏风景,傍晚金色的夕阳落在嘉嘉的身上,嘉嘉秀丽的脸庞,小巧迷人的身材,像是从卡卡梦境里走出的一个美丽仙子!

卡卡静静地望着嘉嘉,卡卡听见,他身体的某个部位甜蜜而疼痛地响了一下。同时卡卡还听见,心底有个声音轻轻对他说:我一生寻觅的另一半,就是她!

诗人说,爱情是心灵的闪电。嘉嘉同时也静静地望着卡卡,嘉嘉一下被卡卡爱情的闪电击中了!

诗人还说,爱情是两颗相爱的心灵同振幅同振频的振颤。嘉嘉猛然挣脱了妈咪的手,向着卡卡奔了过去。

卡卡!

嘉嘉!

紧接着,他们彼此呼喊着对方的名字,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嘉嘉的妈咪跑过来,打量了卡卡一眼,一脸轻蔑地说,哪里来的穷小子,还想搞我们嘉嘉,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得倒美!

嘉嘉说,我要和卡卡在一起。

嘉嘉的妈咪没好气地说,瞧他那穷鬼样,能配得上你?!

嘉嘉流着泪说,我愿意!

嘉嘉的妈咪不等嘉嘉说完,就一把拉过嘉嘉,向着远处走去。

卡卡!卡卡!看着嘉嘉一边回头一边喊着自己的名字,卡卡的心要碎了。

嘉嘉的妈咪说的没错,卡卡住在城市的贫民窟,是个地地道道的穷小子。而嘉嘉住在城市的富人区,是个富人家的娇千金。卡卡和嘉嘉,当然既不门当又不户对。但卡卡以为,爱情可以超越一切,包括金钱、地位和身份!

嘉嘉被妈咪牢牢关在家里。卡卡多想看见嘉嘉,哪怕只是看上嘉嘉一眼。卡卡想,他要是会穿越术多好,如果他会穿越术,那么他就会穿过防盗门、钢筋和水泥,来到嘉嘉的身边。卡卡还想,他要是个歌手多好,如果他是个歌手,他会拎一把吉他,白天黑夜站在嘉嘉的窗外,为嘉嘉唱一曲又一曲深情的歌,陪伴嘉嘉。

但卡卡只是卡卡。

卡卡徘徊在嘉嘉家小区的楼下,卡卡朝着嘉嘉家的方向,一遍遍喊着嘉嘉的名字。

嘉嘉——嘉嘉——

嘉嘉——嘉嘉——

卡卡的声音嘶哑而忧伤,在寂静的夜晚,像哀伤的狼嗷。

小区里许多住户打开窗户,向卡卡投过来一声声抗议的谩骂。最终,小区保安挥舞着警棍,朝着卡卡恶狠狠地吼:滚!

卡卡最终灰溜溜地离开了嘉嘉家的小区。

卡卡流浪在了大街上。卡卡想嘉嘉,比肚子里饥肠辘辘时想念一顿热气腾腾的美味还要想!

一天中午,乘小区的保安不注意,卡卡偷偷溜到嘉嘉家楼下。然后,卡卡沿着楼外的下水管道往上爬。一米,两米,卡卡越爬越高,但卡卡一点都不害怕。终于,卡卡爬到了嘉嘉的窗外。

嘉嘉!卡卡喊了声。

卡卡!嘉嘉抬起了头,一脸兴奋地喊出了声。

就这时,嘉嘉的妈咪看见了卡卡。嘉嘉的妈咪愣了愣神,随即拎着拖把恶狠狠地走到了窗前。嘉嘉的妈咪打开了窗户,举起拖把向着卡卡撞了过去。

卡卡惊叫了一声,随即松开了双手。就在卡卡落下的时候,有一个伶俐的身影忽然向着窗外扑了出去,和卡卡紧紧拥抱在一起向着楼下坠去。

楼下水泥地面上不久就绽开了一朵朵殷红的鲜血。血迹旁,是卡卡和嘉嘉紧紧拥抱在一起的尸体。

人群呼啦一下围过来,将身体己变僵硬的卡卡和嘉嘉围在了中央。

小区保安走了过来,没好气地朝着围观的人嚷:看!看什么看?!又不是人!

对,卡卡和嘉嘉当然不是人。卡卡和嘉嘉只是城市里,一条流浪狗和一只宠物狗。


 

存档:短篇小说《寻找马治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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刊发《椰城》20147

 

寻找马治民(短篇小说)

                         秋子红

我走进了村子。大概是中午一两点左右,盛夏的太阳光毒辣辣地炙烤着村庄,我脚下的地皮上四处白花花的,一丝阴影都没有。

街道两边,那些伸出农户庭院或者长在他们家门口的白杨树、梧桐树叶片上泛着亮光,在阳光里静静的一动不动。几只鸡咯咯叫着在土墙根的阴凉里觅食,不知从哪里突然钻出来一条皮毛肮脏的大黄狗,呲牙咧嘴瞪着我,露出凶恶、警惕的目光。我跺了跺脚,那狗东西“汪汪汪”叫唤了几声,呲着牙呜呜呜向前跑远了。有些人家将他们猪圈、牛圈里挖出的粪土堆在街道边,一股股恶浊、难闻的臭味气势汹汹地扑过来,我紧走了几步,可那种粪土的臭味还是不屈不挠地钻进了鼻孔,不久,我的满心漫肺里好像都是。

“顺着这条街道往前走,从前面那个巷口拐进去,马国权楼房对面的电线杆下,就是马治民家。”

当时,我就是按着村口小商店房檐下那个睁着一对乌溜溜的小眼睛,向村外的土路上一眼不眨地瞅着的老头所说的那样走进了村庄。没多久,在一个巷口,我看见远处一条通向村庄北边的街道里,那些挤挤攘攘的平房大房厦房中,一幢鹤立鸡群似的贴满白瓷片的高大楼房——这一定就是小商店里的老头所说的“马国权楼房”喽。楼房对面的电线杆下,是一幢这里的人家常住的那种两面淌水的“人”字形大房,从房顶苔藓斑斑的青瓦和房檐下发黑的椽头可以看出来,这幢房子很有些年头了,大门门框和门板上的黑漆很明显地已经泛白,门楣上已经褪色的红纸春联上,还隐隐可以看见“春光明媚”几个大字。门廊里,几个八九岁大的孩子在门廊下的水泥地上玩弹子,他们唧唧喳喳的吵闹声,简直比鸟叫声还要脆亮。

我站在大门口问:“马治民家是这里吗?”

孩子们停住了吵闹,他们用一双双黑漆漆的眼睛望了望我,然后将目光齐刷刷地落在门廊里一个满脸五麻六道布满污渍的孩子身上。这个孩子用惊恐的目光望了望我,忽然一低头,抓起水泥地上的两个玻璃弹子紧攥在手中,然后一转身向着门廊内跑了进去。不久,我听见,院子里响起了像案板上切菜的刀子一样快一样利的声音:

“谁找马治民呢?找马治民干啥?!马治民出车祸了,马治民死球了,马治民刚刚断了气……”

门廊尽头的阳光里出现了一个矮胖、敦实的女人,一边向我走近一边张着嘴恶狠狠地这样咒骂着,那一张五官挤成一团的布满雀斑的扁圆脸上,很明显地摆出一副跟人拼命、干仗的架势。门廊里孩子捡起水泥地上的弹子从我脚边向大门外跑了,但他们并没有跑远,一个个站在街道里,向着我和女人好奇地张望着。女人快要走到我跟前时,忽然一下吱了声。我想,一定是我手间那一只鼓鼓囊囊的食品袋里,花花绿绿的礼品堵住了她的嘴。

“你……你……是……?”女人一下涨红了脸,眼珠从我头上扫到了脚下,目光疑疑惑惑地问。

“我是马治民的同学,我从周原市里来这里,专程来看他。”

我的话音刚落,就见女人转过了脸,朝门廊里那个满脸五麻六道满是污渍的孩子喊:“快叫你爸去,叫他别睡了,有人看他来了。”

门廊里的孩子望了我一眼,转身向门内腾腾腾跑了进去。我想,这个小家伙一定就是马治民的儿子!

我跟着女人从门廊里往进走,女人边从我手上接过食品袋,边不好意思地说:“我当又是要账催还贷款的,我当又是勾引娃他爸打麻将的。”

我问女人:“马治民现在做生意?”

女人耸了耸她那圆圆的短鼻子,一脸轻蔑、厌恶地说:“做亏他烂先人的生意!”

我跟着女人走进了院子。院子是泥地,院子西面是间厨房,比起门首两面淌水的大房来,这间厦房厨房要低矮得多,不过,与那几间大房一样,椽头发黑,打眼一看已有好些年头了。院子东面长着几棵梧桐树,斑驳的树荫里站着几只鸡,还放着架子车、铁锨、木杈之类的农具,远处一堵矮墙一个没有门扇的门框隔出的后院,大概就是厕所和猪圈。

女人招呼我进了门。

堂屋里很暗,墙壁下靠墙堆着几袋粮食,墙壁上挂着簸箕、筛子还有一捆装粮食的蛇皮袋,墙根的一个小方桌上,一只小香炉后供着两幅写在白纸上的牌位,房间里飘着一股粮虫净或者是灭害灵的刺鼻的农药味。我放下肩上的皮包,捡靠墙的一只方凳坐下来,女人不知从什么地方抓过来一把破竹扇,递给了我,我便朝着自己满是汗水的脸上,一下下扇了起来。

女人给我倒了一杯水后,朝着堂屋东面的房间扯着嗓子喊:“起来,起来,看把你睡死了,有人看你来了。”

见我正望着她,女人脸一红,低着头向厨房里走去了。

我听见,堂屋东面的房间里,一个小孩“爸爸,爸爸,快起来”清脆、稚嫩的叫声,还有一个人哼哼唧唧很不情愿的起床声,接着,一双拖鞋扑蹋扑蹋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接下来,我看见了我记忆里的那一张熟稔的脸,我看见了那张脸上总是沉默、寡言的神情,我还看见了那张脸上,那双眼睛里时常闪射出的好像总是捉摸不定的目光。

我一下从凳子上站起身,朝着他有些兴奋、激动地喊了一声:“马治民!”但他只是淡淡地瞅了我一眼,嘟囔了声“是你”,就将目光转向了别处,嘴唇紧抿着,嘴角连一丝笑纹都没有,脸上依旧是那种寡言、沉默的神情。

马治民走到了我身边,他端起刚才女人给我倒的那杯水,说你喝水你喝水。

我将杯子接到了手中。杯子里结满了茶锈,几片茶叶沉在杯底,黄黄的早已泡得没颜没色了。我朝马治民笑了笑,弯腰从脚边的皮包里掏出一只不锈钢保温水杯,又从一只小巧、精致的茶叶罐里捏了几根“巴山云雾”后,递给了马治民。马治民红着脸给我倒了水后,拉过一张凳子坐在了我身边。

马治民的儿子——刚才我在门廊里看见的那个满脸五麻六道满是污渍的孩子从房间里探出了头,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望着我,不久,他的目光就落在圆桌上,食品袋里那些花花绿绿的礼品上。我朝他招了招手,小家伙瞅了瞅马治民,有些胆怯、不好意思地低头愣了愣,最终还是怯生生地走到了我身边。我从食品袋里取出一袋奶糖递给他,孩子向我感激地笑了笑,拿着奶糖向门外跑了出去。马治民望着儿子跑远的背影骂了句“狗日的”,我看见,他的嘴角咧开了一道浅浅的笑痕。他忽然将头凑近我,压低嗓子说:“昨晚打了一晚上麻将,今年卖麦的钱快他娘的输完了。”紧接着,马治民向着门外厨房的方向大声喊:“中午炒几个菜,我老同学大老远来了,中午我俩好好喝几杯。”

我听见,厨房里女人爽朗的应答声,女人在案板上切菜的清脆的当当当的响声,铁锅里洋芋丝或者是菜花青椒倒进菜油中的嗞嗞啦啦的翻炒声;我还听见,院子里一只公鸡喔喔喔的打鸣声,后院里传来的猪圈里一头或者两头猪哼哼唧唧的叫声。阳光明晃晃地跳跃在院子里,房檐在门口将阳光切割出很笔直的一长绺阴影。堂屋里一下寂静极了,寂静得让我忽然不知今夕何夕,寂静得整个世界好像一下没有了年代没有了时间的存在,只有这样一座村庄,这样一个院子,我和马治民这样两个人。

我正这样胡思乱想着,女人用一只木盘子端着几碟菜进来了。马治民拉过一张圆桌,招呼我坐了下来。接着,他从堂屋旁边的房间里取过一瓶酒和两只酒杯,放在了圆桌上。酒有多半瓶,是我有好些年没有见过更别说是喝过的,一瓶至多三四块钱的乡下人逢年过节时喝的被人们叫做“普太”的白酒。女人将盘子里的菜摆上了桌,一盘西红柿炒鸡蛋,一盘炒青椒,一盘炒洋芋丝,还有一盘凉拌粉条。

马治民斟满了两杯酒,他端起酒杯说:“老同学,今天咱俩好好喝几杯。”

我和他碰了碰酒杯,马治民一仰脖,一杯酒“嗞——”一声就进了他的喉咙。我尝了一口,酒火辣辣的,冲劲很足。

我夹了几根洋芋丝,送进了嘴里,咀嚼了几下,我就感觉出了,马治民的女人做饭的手艺绝对要比她的长相要出色得多。

我笑着问马治民:“老同学,这几年生活还可以吧?”

马治民鼻孔里喷出一股酒气,用手中的筷子向着堂屋和院子里四处指了指,向我哼了哼鼻子说:“胡凑合呢,你看到了,日子过得背到了家了!”见我正望着他,马治民“嗞——”一声又喝了一杯酒说:“这几天打麻将场场是输,前半夜赢多少,后半夜都会输个精光!今年卖麦的几千块钱,现在快没多少了。”

我不解地问:“你不会不打麻将吗?”

马治民“扑哧”笑了一声,忽然睁着一双发红的眼睛瞅着我说:“不打麻将?你怎么跟我娃她妈一个见识,不打麻将我能行吗?门口天天是要帐催还贷款的人,我整天愁起来头都没个地方放,一坐到麻将桌上,我才能将这些烦心事都他妈给统统忘光!”说完这些,他回过头问我:“老同学,你的生活不会不好吧?”

我说:“大学一毕业,我被分配进了周原市统计局,这是一个清水衙门,我每天的工作无非就是在各种报表上填那些领导喜欢看的各种数字,你知道,现在搞政绩靠吹,干工作靠嘴,想当官靠送,那些数字,鬼才相信它们没有水分!虽说是这样,但我很知足了,你知道,咱们高中的大部分同学不是在老家当农民就是在城里当农民工,我能有这样一份工作,真是很不错了,你说是吧?”

我刚说到这,马治民接过了话茬说:“前年,我办了一个养猪场,办养猪场的钱是我托亲戚找熟人从信用社贷来的。当时,我们这里有好几个人靠养猪场发了,用我们村子里的人的话说,发得噗哧噗哧了。养猪场的猪是我从集市上花高价买的,当时猪贵得吓人,一对刚断奶的猪娃,将近一千块!”

我接着说:“工作几年后,我谈了好几个对象,但没有一个合适的,不是我看不上人家就是人家瞧不上我。你知道,像我这样通过考学走进城市的农村娃,城里那些家境好工作好的姑娘是看都不会看你一眼的,可那些从乡下来的打工妹,我死活都不愿意找!就这样,眼看就要三十了,我还是个单身!”

马治民边给我倒酒边说:“养猪场办起快一年,圈里的猪眼看就要出槽了,我粗略算了算,第一拨猪卖出去,贷款就还得差不了多少了,要这样下去,真像村子里的人说的那样,我马治民就要发得噗哧噗哧了。可谁知道,就这时,口蹄疫来了,先是几头猪蹄子烂了,没几天猪圈里好几头猪死球了,都被我晚上拉出去偷偷埋了,我想将猪快些卖了,可这时候街上肉价便宜得就跟白送人差不多,就这,满街的猪肉,根本就没人敢买!养猪场,后来就这样折爪了,我整整贴赔了三万块!”

我跟马治民一碰杯,说:“这时候,有人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打远一看人长得差不多,要个头有个头要长相有长相,可走近一看,我发现,她的左眼角上有一块胎记,黑乎乎的一大块,虽说被一绺头发小心地遮掩着,可它还是让那一张脸一下显得既恐怖又丑陋。我心里像吞下只苍蝇,马上有了吹的打算。介绍人后来将我带到一边说,不要以为你是个大学生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为老几,大学生算个球,城里打扫厕所的都说他是大学生!知道她爸是谁吗,说出来吓死你,就是咱们市里的副市长张市长,人家可是看准了你。我的嘴巴大张了半天,二话没说就同意了。”

马治民吃惊地瞅了瞅我,紧接着,他说:“前几年,我跟人贩过辣椒,忙死累活开着三轮车在附近的村庄里跑了整整一个冬天,后来雇大卡车拉到周原市的食品厂,卖后一算账,根本就没有挣钱!我还到新疆去了几年,从别人手里承包了一片地种水稻,几年下来,也没有挣多少钱。我这人就是这样,干啥都不挣钱,干啥不成啥!”

听马治民这样一说,我接着说:“一结婚,我发现,这门婚事我算是选对了。现在人都说,选对象跟买股票一样,我选的这对象算是‘绩优股’,虽说貌不惊人,可业绩好得惊人!我刚刚结了婚,张市长就说,你工作的事我给城建局的王胖子打过招呼了,你就去城建局吧,年纪轻轻的,在统计局能统计出啥名堂!就这样,张市长一个招呼,我进了城建局的开发公司,在王胖子手下任开发公司的副经理。”

马治民斟了两杯酒后,说:“我结婚时,早老大不小了,在我们村里,跟我一样大的人孩子早会跑了。别人给我介绍过几个对象,但没有一个成的,后来,豆村的我娘姨给我介绍了娃她妈。在豆村我娘姨家相面,我望了她一眼,冷笑一声饭没吃就回家了,回到了家,一进家门我发现自己哭了!我马治民不是瘸子跛子,怎能找那样的女人!我爹劝我说,你心比天高但命比纸薄,嫦娥好看得很可人家是仙女,你有本事找到吗?人家不缺胳膊缺腿,再好看能当饭吃吗,夜黑了灯一拉灭,世上的女人还不都一个球样?!我一想,我爹说的对呀,现在村子里长得好看的,不是嫁给城里人就是找有钱的主儿了,这样的女人就这样的女人吧,不到年底,我就结了婚,这个女人就成了我娃她妈。”

我望着马治民笑了笑,说:“一年后,我进了城建局,没多久就成了城建局的副局长。张市长说,在我退二线之前,你必须扶正,扶正了才有前途。朝里有人好做官,现在官场上就是这么回事,没权没势没后台,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都球毛不顶。”说完这话,我有些得意地望着马治民,我知道,官场上的事,他知道的肯定比他那满脸五麻六道的儿子多不了多少。

马治民却没有理会我,他自顾自说:“高中毕业后,我去东莞打过几年工,还在周原市的几个工地上干过小工,甚至在一个小区还当过保安,但都没有干长久。有一段时间,我整天整天晃荡在村里,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要干什么?村子里人都说,马治民书没有念成大学没考上,还把脑子给念坏了。我时常在想,如果当初考上大学,那我一辈子将是怎样?”

我望了眼马治民,端起酒杯用舌头轻轻舔了舔,说:“张市长退二线前,我终于扶了正。我整天那个忙啊,市里这样那样的会要开,局里大大小小的工作要布置,那些开发商包工头的饭局要应付,我的七姑八舅的孩子的工作要安排要照顾。可忙完了一天,晚上怎么睡都睡不着,街上警车呜呜呜从楼下开过来,我心慌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我心里那个担心啊,要是我突然让人给叫去咋办?要是我让那些开发商包工头给举报了咋办?有时候,我想,如果当年我没有考上大学该多好,当个农民,没有人给你使绊子也用不着整天想着巴结谁提防谁,天高皇帝远,婆娘娃娃热炕头,这样一辈子不也是一种幸福……”

不知什么时候,女人早将一碗碗臊子面用木盘子端着站到了我们身边,马治民给我端过来一碗面后,忽然用一种跟刚才完全不同的腔调对我说:“你还记得高中时吗?”

我说我当然记得。

我看见,马治民的目光里流淌出一种眷恋、深情的波光,他嘴里的话语,像是在胸口暖过,一下子变得温情、柔润起来——

“你知道,上高中时我学习有多好,每回考试,我考第一是绝对正常的,如果不是,肯定是我考试时晕堂了。但高考那天,我真的晕堂了,就因为那么0.5分,我落榜了。我记得物理试卷上有一道题:时间具有永恒运动性和不可分割性。选‘是’或者‘否’。我知道选‘是’,可我偏偏选了‘否’。时间没有起点没有终点,我们降生在这个世界上,其实只是一种物质在无限时间中占有或长或短的有限时间,时间是我们的人生,也是我们的命运,如果时间具有永恒运动性和不可分割性,那么马治民就是你,如果不是,马治民就是我!”

我一下睁圆了眼睛。我脸上吃惊的神情一定将桌边看着我和马治民吃饭的女人和孩子给弄懵了,他们用眼睛一会偷偷瞅瞅我,又一会偷偷瞅瞅马治民,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马治民一脸诡秘地望了望我,忽然,他沉着嗓子用一种很明显的嘲弄语气对我说:“其实,你就叫马治民,你也就是马治民,你一直要寻找的马治民……”

马治民刚刚说到这,忽然一下不见了,刚才还站在我身边的女人和孩子也不见了。堂屋、厨房、院子里的梧桐树、阳光和后院传来的一头或者两头猪哼哼唧唧的叫声,以及整座村庄,像忽然长了翅膀飞走了一样统统不见了,只留下我一个人在这里——周原市河川监狱!

——昨天,两年前在周原市传得沸沸扬扬的周原市城建局局长马治民贪污受贿案终于宣判了,在这里,我也许将度过我的后半生。

秋记者,谢谢你来采访我。我刚才讲给你的,你相信吗?

 


 

乞讨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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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是饥饿弄醒了他。

要不然,他肯定躺在麦场上,谁家刚刚碾过麦子的麦草垛旁,眯缝着眼很舒服地晒着清晨的头一拨太阳光;或者背靠着村口老村长家的后院墙,张着嘴,听风在村庄外的野地里飘荡,看阳光在麦茬地里刚刚展开墨绿色长叶子的玉米苗上,闪烁起的一片光怪陆离的亮光;或者缩着肩站在镇子刚刚开集的街道上,吸溜着鼻子嗅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的煮羊肉的腥香、炸麻花炸油糕的甜香,眯着眼偷偷摸摸瞅人伙里女人浑圆的胸脯、肥嘟嘟的屁股……

现在,饥饿像一条张牙舞爪的疯狗,撕咬着他驱赶着他陪伴着他,穿过从镇子上通往村庄的一条大路,走过村口的一条土路,很快,就走进了村庄。

村庄早让清晨的阳光照耀得一片澄明、鲜亮。一踏进村庄,村庄里那些各式各样的味道,像是一下长了翅膀,从每一户人家的厨房里飘出来,挤过院门跳过院墙穿过街巷在村庄里拐过几个弯后,很快就钻进了他的鼻孔。他的总是悬挂着两滴清鼻涕的蒜头鼻,像是专为分辨村庄里各种各样的气味儿而存在的。就像现在,他已清晰地闻出来,村庄里那些混合在街巷里臭烘烘的猪粪、牛粪中的,每一户人家装在楼上麦仓里的新麦香,从这条街上飘过的油馍香和洋葱拌黄瓜的清甜气息。那一股在铁锅里熬了足足有一个早晨的大颗玉米糁子的鲜香,肯定来自这条街上门楼最高的那一家;那一丝在后锅里煮得不稀不稠味道很地道的稀溜糁子金黄色的香味儿,绝对来自这条街尽头的那一家;而很明显的,煎剩饭里的那股嗖味儿,一定来自后街上给他半个蒸馍都撇嘴的邋遢婆娘家,今天她就是用一张笑脸迎他,他还不愿意去呢。

一条狗,虚张声势的汪汪声,猛然打断了他。那些味道,像一群遭受惊吓的鸟儿,一眨眼就无踪无影了。他的身子一哆嗦,一只手,不由自主抓紧了手里的竹棍。村庄最先迎接他的,总是一声声狗叫声。俗话说狗眼看人低,何况,狗眼里现在站着的是这样一个在村庄里乞讨的叫化子呢,狗朝着他声嘶力竭地汪汪着,模样比村庄里那些总喜欢拍村长马屁的人还要势利。这是条已活了一大把年纪的老狗,毛色像他的衣着一样破败、肮脏,一只眼睁着一只眼早瞎了,样子看起来比他还要可怜。狗叫了一阵后,大概没有得到主人的肉骨头和赞许,就呜呜呜有些委屈地朝着村庄外面跑了。

但狗叫声,还是让村庄里的人知道,一个乞讨的叫化子来村庄了。那些忙碌着的大人,朝他看一眼就将目光转向了别处,他们一天里总有着这样那样的事情要做,一整天忙碌得连放屁的功夫都没有,他们可不肯在一个村庄里乞讨的叫化子身上,浪费掉他们哪怕是一根麦草那么短的时间。但是,村庄里的孩子们知道他来了,他们一个个喊叫着呼朋引伴从远处的街巷里跑过来,用好奇而吃惊的目光开始打量,他身上臭烘烘的沾满麦草、尘土的破棉袄,他嘴唇和下巴上那一蓬被贫困潦倒涂染成灰白色的乱蓬蓬的胡须,他满脸被厄运蹂躏得不成样子的横七竖八的皱纹,他眼里汪着的困顿而无助的光。很快的,他的身边挤满了闹嚷嚷的一群孩子,他们紧紧跟着他,像一群被他引领着的小叫化。

现在,他就是被一群孩子簇拥着来到一户人家的院门前。他用手中的木棍推开虚掩的院门,门像呻吟似的吱呀叫唤了一声,没有听见他想象中的狗叫声,他一侧身子进了院子。一走进院子,一种香喷喷的味道迎面扑向了他,险些使他打了个趔趄,他咽了下口水,很快就闻出来了,就是他刚进村庄时闻到的那种在后锅里煮得不稀不稠味道很地道的稀溜糁子金黄色的香味儿,同时他还闻到了凉拌红萝卜丝的辛辣、呛人的酸味儿。他抬起目光,静静打量着这一家正围在厨房门口的圆桌边吃早饭的这家人——坐在上首的胡子像他一样白的老人,狼吞虎咽的儿子,细嚼慢咽的女人,唧唧喳喳的孩子。他静静望着他们,他的目光是谦卑的小心的温和柔软的,那种目光,使任何一个碰到它的人相信:你手里正端着的饭碗里,有几口原本是属于他的;你厨房锅里盛着的,有几碗饭应该是他吃的;你所过的好光景,其实是上天亏欠下他的。

他望了他们几眼,就收回了目光,然后死死盯着自己面前,一只碗口豁豁牙牙盛满了阳光的粗瓷大老碗。

他听见,老人吩咐儿女的声音,一个手脚麻利的年轻媳妇朝着他走近的脚步声,紧接着,他看见,一大碗金黄色的玉米糁子从一只又白又软的手中倒进了他手中的老碗里,很快,老碗里的阳光溢出了碗沿,落在了他的脚边。一缕缕金黄色的香味儿,快将他的整颗心漂浮起来。他有多长时间没有闻过这种香味儿?一天,不,两三天;十天,不,十个月、十年;一辈子,不,八辈子、十辈子!碗刚挨到他的嘴唇边,他就听见,他的嗓子眼里响起一片雨后池塘里青蛙叫唤声一样,幸福快乐的唧唧呱呱声。他恍惚看见,那些从他身体的四面八方伸过来的一只只小手,它们从他的五脏六腑里伸出来,细细的长长的,一直伸进他的嗓子眼里,现在,它们正在他的嗓子眼里相互挤挤嚷嚷争抢着,撕夺着。

他知道,现在,肯定有数不清的目光正落在他的手上、头发上、胡子上、额头上、碗沿上。老人的目光,孩子的目光,男人的目光,女人的目光,怜悯的目光,嫌弃的目光,同情的目光,厌恶的目光,他活在世上,其实是活在各式各样的目光中。任何目光落在他身上,他肯定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重量,否则,世界上那么多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还不被压死?他也清楚,他的吃相肯定不雅观不好看,一个在村庄里乞讨的叫化子的吃相即使再好看又能好看到哪里去?话说回来,就是他的吃相再雅观再好看,难道别人就不当他是一个在村庄里乞讨的叫化子?!

他抬起头,那些刚刚落在他脚边的阳光,现在又盛在了他的碗里。他有些疑惑,那些香喷喷的玉米糁子,是否真的进了他的肚子里?一个响亮的饱嗝,像是证实这一切似的使他立马相信了。一丝笑意,紧接在他的脸上漾开了。他就是带着这种笑意双手捧着碗将碗倒扣在他的脸上,同时,他的舌头伸过了嘴唇,伸进了碗里。他的舌头,长,细,柔软,仿佛它只所以长在他的身上,是因为他会派给它这样的用场。一圈。两圈。三圈。他的又长又细又柔软的舌头,在碗里一圈圈翻卷着,左右舔拭着。碗从他的脸上翻过来时,刚才还沾满玉米糁子的碗边碗底,就像村庄里一个最会过日子的媳妇用清水洗过一样,明晃晃的。

一条街道刚刚走到尽头,他吃了顿热饭不说,肩上布口袋里的蒸馍饼子,足足他吃三天都吃不完。

他是从村庄南面的那棵老槐树下走掉的。爬上村南的渠道,穿过村庄南面那条疙疙瘩瘩的土路,很快,就消失在村庄外面空旷的田野上。

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现在,又去了哪里?更没有人知道,哪里是他的家?世界给予他的没有家的温暖没有女人的温存没有亲人血脉相连的爱和疼,世界给予他的,只有饥饿。饥饿像一条狗,日日追逐着他驱赶着他撕咬着他陪伴着他,而他又像一条狗一样,日日不停地从一座村庄穿过另一座村庄。

 


 

存档:《大哥的麦地》入选《乡土中国小小说文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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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来,小小说作家一直倾心乡土人物与风物,注重对生活的观察与体验,坚持现实主义创作文风,自觉师承传统文化,通过细节的真实表现生活的本质和规律,创作出数量众多的佳作,书写了乡土人物的“百姓列传”,以及乡村社会的“百科全书”。
    
一定意义上,读懂乡村,就读懂了中国。《乡土中国小小说文丛》由大象出版社出版,分为《家风》、《乡贤》、《乡情》、《童年》四卷,撷英集粹,为读者提供了观照社会和人生的一扇窗口。这些乡土作品,或深沉,或明快,或幽默,保持了生活的原汁原味,又蕴含较强的文化意味,有着深邃独特的思想、自然朴实的语言和娴熟的叙事技巧,读者从中可以看到各具特色的地域风情、乡村人物的精神品位与人性之美。

 

 

附总目录:


  《家风》

屋梁上的柳条箱        孙春平
远山呼唤        孙春平
三巴掌        安庆
父亲的守望        安庆
暖墓穴        袁省梅
野猪横行的日子        夏一刀
拉弯的天空        王往
父亲的麦子        王往
身教        安石榴
太阳底下最幸福的人        蔡楠
官娃        刘建超
身后的眼睛        曾平
杀羊        李世民
我的民工父亲        李世民
九月授衣        赵文辉
        刘黎莹
大衣敞开了        范子平
向果        伍中正
选择        伍中正
赵雪娥        伍中正
蓝鞋垫        高军
低头        高军
怎么会是第二次        高军
真正的孝        魏永贵
一只西瓜        魏永贵
何先生        刘立勤
爷爷生命中的那一刻        刘立勤
噙口钱        江岸
稀客        江岸
青苗        胡炎
等待录取通知书的那个夏天        胡炎
诗眼        胡炎
沙漠园        范江媛
太极神偷        侯发山
大烟袋        程宪涛
打树        许仙
你的手擦得我下巴生疼        江泽涵
月亮的情人        徐常愉
冯老汉的儿子        石鸣
相随一生的爱情        韦延才
父亲是秋天的镰        胥得意
朗读的心        亦农
锄奸        赵明宇
父亲的大学        朱耀华
外婆的压岁钱        万芊
被风吹走的夏天        秦俑
卖菜记        曲辰
父亲进城        徐水法
父亲的鸡啼声        徐水法



《乡贤》

农具博物馆        聂鑫森
老人与蛇        孙春平
老陈乡长        安庆
黑板报        安庆
瞎子        安庆
莲池老人        贾大山
双白老人        于德北
胆小鬼        袁炳发
关先生        安石榴
熏鱼        蔡楠
村级广播站        赵文辉
冬至        周海亮
铁匠铺        芦芙荭
葱事        李世民
奶奶的荣耀        黄克庭
芝麻大点儿官司        邓同学
车前草        肖建国
八叔        范子平
上大学去        范子平
铁锤        范子平
百孝书        伍中正
倾听        伍中正
1987
年的秋天        伍中正
人与羊        高军
担水的        贾大山
姑姑        高军
生死抉择        喊雷
老汉送猪        胡炎
大医        杨海林
墨药        李永生
守林子的树桩        刘立勤
同济堂的邬先生        刘立勤
写春联的老王        刘立勤
饿刑        赵明宇
画师        卢群
酸梨        马卫
刘牙医        朱耀华
夜壶        王琼华
谷雨        吴卫华
谷子        吴卫华
珍物        胥得意
这里是教室        胥得意
刁爷        许福元
麦田里的红霞        非花非雾
蒙面侠医        梁刚
万分之一        杨金平
脸谱        聂鑫森
乡长是朋友        章彦文
师魂        申永霞



《乡情》

九岁的父亲        罗伟章
老人与猪        孙春平
流浪的弦音        安庆
深秋        安庆
硬卧车厢的吃客        安石榴
金莲花        陈毓
花儿与少年        陈毓
望水        蔡楠
马涛鱼馆        蔡楠
鸡啼声声里        王往
羊倌儿的爱情        宗利华
1978
年的饺子        刘建超
蝈蝈儿张        范子平
家乡的风景        李世民
归家仓        刘正权
二丫的心事        刘黎莹
房客        刘黎莹
母亲的一年        周海亮
一瓶1978年的茅台酒        高海涛
刨树        赵文辉
滑县乞客        赵文辉
民工的丧事        曾颖
亲吻爹娘        江岸
摔老盆        江岸
大客气        相裕亭
石竹花        高军
你不是乡长        高军
叛徒        胡炎
废墟上的蝴蝶        刘靖安
报答        刘立勤
回乡        刘立勤
消逝的事物        马国兴
村界        秋风
大哥的麦地        秋子红
卖口儿        宋子平
心事        王琼华
自流井        王艳
荒村姑婆        吴克敬
        吴万夫
九尾狐        吴卫华
三三        吴卫华
梅镇的夏天        伍中正
椅子        伍中正
麦客        张格娟
父母在        崔立
菊香        朱士元
羊事        李伶伶
羽绒服        王奎山
橘子熟了        徐建英
杀过年猪        仲维柯




《童年》

小成长        巩高峰
小事情        巩高峰
捡糖纸        夏阳
山那边的童话        唐丽妮
少年心事        刘建超
忆趣        刘建超
        连俊超
蜗牛天使        王往
和沈小丫去洗澡        王往
去城里的亲戚家        王往
        陈毓
棉花糖        周波
蚂蚁        周波
河水冲走了一件花衣裳        赵长春
大麻脸        安石榴
鸭舌帽        安石榴
拦新娘        包兴桐
端午        包兴桐
生瓜蛋        谢志强
一件新衬衫        谢志强
吃羊肉        邓洪卫
与牛五家吵架        邓洪卫
飞向空中的木盆        芦芙荭
离奇的远行        芦芙荭
冰棍儿        秦辉
白荷花        秦辉
黑匣子        秦辉
卫河        范子平
沙路        范子平
我家的黑眼儿羊        范子平
那年的压岁钱        韩昌元
外婆家的杨梅树        莫美
马蜂窝        胡天翔
鸡香记        邢庆杰
给张小渴老师做媒        于心亮
狗撵兔        崔永照
少年小开        临川柴子
流浪去远方        朱耀华
恍惚        田洪波
卖瓜        赵宏欣
脚印里洼着几只蝌蚪        李国军
马蜂窝,海金沙        李国军
白月光        李国军
轻功        陈超
捕鱼        黄凌
看电影        孙卫卫
上套        仲维柯
一棵树        吴志强 


 

鸡这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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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村庄,比人醒得更早的肯定是鸡了。雄鸡一唱天下白,这样的诗句其实只是诗人豪气干云的得意吟唱。鸡叫头遍时,人还沉湎在香甜的睡梦中,一只公鸡引颈一声长鸣,将人的好梦剪刀裁布一样咔嚓一声剪断了,人揉揉惺忪的睡眼,瞅瞅窗外的天,天还像锅底一样黑得麻麻实实,人喉咙里咕哝一声,一天难得睡个回笼觉,人伸个懒腰又将头放回了枕头,被子拥在下巴上要将刚刚被鸡叫声打断了的美梦,紧接着再做下去。

鸡却不会像人一样懂得享福。一只只公鸡,就跟村庄里那些总爱抢在别人前头逞能出风头的人一样,既然有一只鸡已经开始叫了,别的鸡岂能一声不吱呆若木鸡?!一声鸡叫刚刚从村西头落下,另一声更雄浑、更响亮的鸡叫声紧接着便从村东头响起来,不一会,此起彼落的鸡叫声,将村庄的黎明啼叫得生动、热闹得像一台五音缤纷的群众卡拉OK

天,就这样在众鸡们的引颈高歌声里,渐渐亮了。当清晨第一缕曙色落下来时,母鸡从架上咯咯叫着扑棱棱落在了院里,公鸡站在墙头踱着方步炫耀着自己五彩斑斓的美丽羽毛,村庄的一天,又开始了。

在村庄,人当然觉得自己比鸡不知要忙多少!猪圈脏得放不下一只脚了,灶房的水缸昨晚就见底了,麦地的杂草高得看不见麦穗了,人噘着屁股,从屋里忙到了地里,又从地里忙到了屋里,麦子收了该种玉米了,玉米刚刚一辫辫挂在屋檐上,人手扶着酸困酸困的腰,稍稍喘口气,一抬头,却看见房子破旧得不像啥了,儿子女儿一眨眼该嫁人该订亲了……人有些弄不懂,自己一年四季忙碌得没有放屁的功夫,为啥手里要做的活计就像地里的杂草,永远拔不光锄不净?!人从月初忙到了月底,从大年初一忙到了腊月三十,头发一天比一天稀了,胡子一年比一年白了,腰弯得快贴到地上了,瞌睡一夜比一夜少了,终于有一天,人老得走不动了,靠在墙垛下,眯着眼望着暖烘烘的阳光里在村庄悠然踱步的老母鸡,妻妾成群的大公鸡,人忽然痴痴呆呆地想:如果自己这辈子是一只鸡,该有多好!

但人不知道,鸡这一辈子,其实比人好不了多少!

人常唠叨,人活为张嘴。其实,鸡活着,也是为了自己一张嘴。公鸡在墙头炫耀过自己五彩斑斓的美丽羽毛之后,必须像母鸡一样,在墙根草丛粪堆间找寻虫子草籽麦粒之类的食物,来填饱自己的肚子。公鸡不像城镇上的女孩子,可以用漂亮换饭吃。公鸡美丽的五彩羽毛,不但为自己换不来饭吃,简直是一种美丽的错误,常常是招惹杀身之祸的“红颜祸水”,身体成为人桌上的美味不说,连鸡毛鸡翎都会成为人厅堂里的鸡毛掸,村庄里的孩子们脚上一只只踢上踢下的鸡毛毽子。

一只公鸡,长得丑了绝对不行,否则秃头秃脑站在街上,主人脸上无光不说,就是村庄里的母鸡们,一只只心高气傲得就像村庄里搞对象谈恋爱的女孩子,绝对没有谁会抬起挑挑剔剔的一对鸡眼,正眼打量你半眼。一只公鸡,长得漂亮了,却又不见得比长得丑好。那些羽翎斑斓的锦红大公鸡,就像村庄里那些面皮白净、相貌堂堂的男人一样,一定是母鸡们心中的“白鸡王子”,这样的王子,肯定不止一只母鸡会偷偷摸摸喜欢上。漂亮的公鸡,像村庄里那些长相出众的男人一样,绝对是沾花惹草风流倜傥的主儿,偷鸡摸狗,叼鱼吃腥,这样的事做得多了,难免会引起几只母鸡争风吃醋闹腾得一个院子后院起火整个村庄鸡犬不宁,天长日久,这样的公鸡在村庄里名声便渐渐地不好听了。一只没有好名声的鸡,像村庄里那些没有好名声的人一样,一辈子算是毁了。

人饲养母鸡,当然是为了让母鸡生蛋抱窝孵小鸡,否则,一只不产蛋的母鸡,像村庄里那些不会生娃的女人一样,绝对是人们议论、猜测、嘲笑的对象。一只不产蛋的母鸡,人可不会拿它当一个不会生娃的女人看,一只母鸡不下蛋了,极有可能,它的鸡命紧跟着便不长久矣。母鸡在土墙根咕咕叫着领着一群小鸡觅食,母鸡一双鸡爪刨着粪土寻觅着自己的早餐午餐和晚饭,母鸡蹒跚在村庄的街巷里,飞到邻居家的土墙上,钻进篱笆遮挡着的麦场,在刚刚抽穗的麦地里寻找着自己的美餐。母鸡一天天咯咯叫着下着一只只又白又大的蛋,年年春天像一位慈祥的老母亲一样,卧在草筐孵育着鸡子鸡女,鸡生蛋,蛋生鸡,鸡的子子孙孙在村庄里像人一样世代繁衍,繁荣昌盛。与人相比,母鸡一辈子不知道要忙碌多少!难怪村庄里人说,人是鸡变的,鸡的今生,就是人的前世。

鸡在土墙根刨食,鸡在村庄里飞跑,鸡在散发着粪便味的土堆里洗澡,村庄里最低落的地方,就是鸡生活的天堂。鸡像村庄里的人一样,一生沉湎在永无头绪的琐事里,永远无法飞往村庄的上空,从高处看一看自己生活的村庄,打量一番自己忙忙碌碌的一生。鸡像鸟类一样拥有一双翅膀,但鸡的翅膀绝对不是为了飞翔,鸡一生最伟大的飞翔史,可能就是飞上了屋顶飞过了墙头落在了邻家的树巅上,村庄里一只再有理想再有抱负的鸡,肯定一辈子也不会象鹰和天鹅一样,飞上蓝天直窜云端。

如今,由于钟表的出现,司晨的公鸡早已在村庄下了岗,鸡成了人口中津津咀嚼着的一道美餐。这是鸡的命运,也是鸡的宿命。如果,鸡有思维会思想,不知它会不会诅咒上帝这样对它一辈子的安排?如果,鸡群中有着“哲学鸡”、“思想鸡”、“革命鸡”,面对人挥向他们脖颈的寒光闪闪的菜刀,鸡会不会像人群中的哲学家、思想家、革命家一样,引颈高歌出“既生人,何生鸡?”“不自由,毋宁死”之类的格言警句?!



 

《杜兰的麦子》入选《2016中国年度小小说》(漓江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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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中国年度小小说》(漓江版)

 

冯骥才、刘心武、蔡楠、聂鑫森、刘庆邦、白旭初、肖复兴、黎晗、谢志强、秦德龙、蒋育亮、徐均生……百余位作家的百余篇佳作,有文坛成熟作家的稳健之作,亦有青年新锐的崭露头角之作,视野更加宽阔,呈现的现代气息愈加浓厚,有感动和心酸,也有深沉与淳厚,寓意丰赡,直抵人心。

内容简介

由中国小小说界知名选家选编的2016年度小小说,是从当年在全国文学刊物上发表的小小说中精选出来的,旨在检阅当年度小小说的创作实绩,公正、客观地推选出思想性、艺术性俱佳,有代表性、有影响力的年度小小说。

作者简介

任晓燕、秦俑、赵建宇选编。

秦俑,职业期刊人,码字困难户,觭梦爱好者。《小小说选刊》执行主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有《被风吹走的夏天》《纪念日》等。

 

目  录

001冯骥才  /俗世奇人二题

004刘心武  /蹬

006  /回

009聂鑫森  /驴

011刘庆邦  /市井小品二题

016  /城市上空的乌鸦

018孙春平  /幸福账单

020肖复兴  /无花果

021邓洪卫  /萧三郎

024  /绣球花

027何君华  /白音胡硕的冬天

028  /蚂蛉蚂蛉飞

030刘国芳  /爱情诗

033陈力娇  /坏良心的窖

035王文钢  /我的米顺

037郭震海  /老杠头哭树

040宋志军  /唢呐王

042安石榴  /邻居二题

045  /迷人的眼睛

047陈永林  /镜

050周洁茹  /再

052  /剃头匠老梅

054于德北  /岛

056  /公

059夏一刀  /梅湖春色

061  /戚小姐

063  /与马原论疯子

066张晓林  /夷门民国书法人物二题

071  /如

073白旭初  /你与谁聊天

076谢大立  /圣托里尼岛的风光

078  /哭泣的村庄

0801978陈振林  年的一只母鸡

082  /老刘正忙

084  /母与子

086杜书福  /动物凶猛

088巩高峰  /小初吻

090符浩勇  /暖

093程习武  /两句诗

095刘建超  /歪

097胡金洲  /母与女

099  /墙上的风筝

101  /坯

104  /洁

106秦德龙  /一支铅笔的社会关系

108练建安  /龙虎斗

110沈祖连  /钱包受不了

112李永生  /大

115  /碧水镇

118  /鹊桥会

121李立泰  /临风牡丹

123吕啸天  /送不出去的祝福

125袁省梅  /盛大的节日

127刘立勤  /做木活儿的老严

129  /照相师

132谢志强  /红灯记

134聂兰锋  /红

136  /好运到来时

138徐慧芬  /讨分数的人

139于心亮  /立

142  /奔跑的小河

144赵淑萍  /荷花背后的人

146  /腌笃鲜

148  /小女人

150  /云上之爱

153  /约克小镇

155侯德云  /黑

157陈铁军  /老刘的福与祸

159陈国凡  /刺客行

162程宪涛  /花骨朵儿

164凌鼎年  /天下第一匠

166高沧海  /酱鸭脖

168贺敬涛  /夜明珠

170侯发山  /犯

172  /自行车

174范子平  /谁最亲

175李伶伶  /要死就死在战场上

177丁新生  /小王和小杨

179  /吃

181马宝山  /手艺人

183  /活灵狗

185  /神

188刘正权  /镜面人

190  /王小奇送画

193芦芙荭  /白日梦

195  /学

197  /尤

199田洪波  /夜

201彭素虹  /香

203王培静  /一双离家出走的皮鞋

205  /水本无味

208韦如辉  /迷

210伍中正  /民工老黑

213奚同发  /对

215薛培政  /翘

217  /王小妮的夜晚

220相裕亭  /拥

222杨海林  /打

225  /小小的一片云

228袁有江  /把

230  /老树的命运

232赵明宇  /红

234  /工分儿呀工分儿

236周海亮  /怕

238邓耀华  /奇

240赵春亮  /城市的灯光

242  /不是钱的事

244  /轻飘飘的旧时光

246蒋育亮  /今年冬天不寒冷

248梁闲泉  /仙人指路

250林俊豪  /老人与白鹭

252刘会然  /小米的婚事

256  /天

259蒙福森  /匪

261墨中白  /飞磨侠

264刘向阳  /老娘要来了

266  /暖

267秋子红  /杜兰的麦子

270曲文学  /一板豆腐

272  /听风看云喝茶

274  /吴三钱

276宋以柱  /起个名字叫雀儿

278  /花染饭

280邵火焰  /理

281王孝谦  /自贡鲜锅兔

284吴富明  /一双绣花布鞋

286岑燮钧  /药

289徐均生  /发

291徐水法  /胡澄炒股

293贺向花  /暗

294程文雨  /恶

296马河静  /瞅地猫

300林庭光  /锁

301傅昌尧  /皮根快跑

304李利君  /决

307  /借

309  /红山果

311陈玉兰  /念由心生

 

 


 

[转载]“金山湖畔遇见你”全国首届爱情微小说征文大赛 获奖入围名单公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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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山湖畔遇见你”全国爱情微小说征文大赛入围名单公示


 由镇江市文联、镇江文化旅游产业集团主办,金山杂志社承办的“金山湖畔遇见你”全国首届爱情微小说征文大赛,经初评、复评,现有77篇作品入围。为保证评选工作的公正、公平、公开,现将入围作品予以公示,自2月10日起至2月14日公示5天。

        如发现有不符合评选资格的作品,请在公示期内,与组委会联系。联系地址:镇江市正东路34号机关综合楼5楼金山杂志社编辑部,邮编:212003;电话:0511-84422890;举报邮箱:jszzs08@126.com。组委会将严格按评选规范,履行保密义务,对反映的问题调查核实,并作反馈。请在反映问题时,提供具体事实或线索,以及联系方式。

        “金山湖畔遇见你”全国首届爱情微小说征文大赛组委会

        2017年2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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